那是一个世娅永远也忘不掉的噩梦。
清晨，雅克小镇的集市同往日一样热闹非常。
镇子很小，镇上的人大多熟识还起价来也像半开玩笑，买主和卖主常常就聊了起来。
世娅拿了一个甜果在手里掂量，道:“伊娃大婶，今天的甜果怎么卖？”
身材有些臃肿的中年妇女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甜果，佯装生气道，“怎么大婶家的果子还挑三拣四?”
世娅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哪有哪有，伊娃大婶家的果子卖的是整个镇子最好的。”说完又大惊小怪地捂住嘴，“可千万别叫别家买水果的听去了。”
“就你小丫头片子皮，”伊娃戳了戳世娅的脑袋，笑道，“别人一铜三个，卖你一铜四个，大婶今天开心再送你两个！”
"伊娃大婶逢了什么喜事？也让世娅祝贺祝贺。"
"哪里是什么喜事啊，不过是我家糟老头子终于知道回家了。"伊娃眼睛红红的，撩起围裙抹了一把辛酸泪，"他还知道回来！这个糟老头！"
世娅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因为叶察大叔和伊娃大婶的私事她不好开口，而是她怎么听怎么转不过弯来。
她好像听说叶察大叔昨天从城里回来的路上被山匪劫杀了呀，难道是她搞错了？
正想着，伊娃掀开身后的门帘，"世娅你快看看你叶察大叔，他好像着魔了，从昨天开始就不说话。"
厚重的门帘掀开的那一刻，一股浓烈的腐臭扑了出来，像是一百个臭鸡蛋给聚一块儿了，世娅心下一惊，捂住了鼻子。莲娜姐姐家的门帘质量也太好了吧！
她缓过神来，屏住呼吸放下手，还好伊娃大婶一门心思在叶察大叔身上，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世娅费力的分辨着屋内的事物，一个僵硬的人形坐在小桌旁，无神的眼睛看着她们的方向。
世娅虽然不是个见多识广的聪明孩子，打小没出过雅克小镇，为人蠢笨得很，却也看出来了那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样子。
“叶察大叔……怎么回来了？”其实她想说的是‘怎么回来的’，但凡不是三岁儿童，都知道一个死人不可能自己回家，傻孩子吓得脊背发麻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装作镇定模样。
“你这孩子！问的什么话？你大叔回来了你还不高兴了？”
伊娃阴沉下了脸，世娅连连摆手，“高兴，我当然高兴。”伊娃才渐渐缓了脸色。
也不知到底是谁着了魔，总事事在意。
眼看着对话告一段落，世娅赶忙辞别伊娃大婶，她得立刻回家告诉阿婆。
世娅的阿婆是雅克小镇最年长的人，虽然不是原住民但小镇的居民都尊称她一声“古婆婆”。古婆婆的年龄不可考证，总之是非常大了，和她年龄一样有成就的是她的学识和巫术。
作为小镇唯一的巫师，古婆婆不仅会住持祭祀，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琼华王朝五千年历史她一一明了，医术也十分了得。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问阿婆，阿婆一定知道！
世娅气喘吁吁地跑回家，古婆婆正坐在藤条编制的躺椅里闭眼休息。
世娅关上门，放轻动作，试探了一声，“阿婆?”
“世娅回来了啊。”老人慢慢睁开眼，一对瞳仁漆黑得像化不开的浓夜，仿佛隐于亘古的书页。
阿婆跟她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世娅一直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她虽是阿婆带大却并不亲阿婆。
很早以前阿婆就告诉过她，她是别人家的孩子，没有血缘之亲。
“阿婆你醒了。”
“我没睡。”古婆婆拄着拐杖站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五月初五。”阿婆不可能不知道，但世娅还是回答了。
老人忽然叹了口气，“你不是有事要说吗？”
世娅这才记起，一拍脑袋，“我这猪脑子！”她把在伊娃家看到的事情复述了一遍，“阿婆，这是怎么回事？”
古婆婆用手轻轻摩挲着拐手，“你还记得三千年前朝炎帝在位时期发生过什么吗？”
朝炎帝?世娅一愣，“朝炎帝……就是那个把琼华人从妖族奴役中解放出来的……”
古婆婆闲来总会给镇上的孩子们讲琼华五千年的历史，只是世娅心野总坐不住，那些古老的传说也记不清几个，但朝炎三十年发生过什么，古婆婆重复过太多太多遍。
“妖族贵族有一个特殊的癖好，把人关到角斗场厮杀，他们喜欢看人自相残杀，再用妖术把斗败的死人‘复活’杀掉胜利者。朝炎三十年，朝炎帝商懿举兵反妖，妖族兵力稀缺，那个妖术就被用来制造士兵。而那些被妖族控制的死人……”古婆婆看着世娅，一字一顿地说，“就叫尸奴。”
触及到传说中的东西，世娅只觉得遥远又不可置信。
“三千年前，妖族大败，被三巫合力困在死亡之境，加了封印，直到如今……妖邪虽死，其心未诛。总有一日，这个王朝又会陷入无边的动荡之中。”古婆婆接着说，“世娅，时间到了。”
老人的眼睛里映出于往日不同的神采，似兴奋似恐惧又似期待。终是有那么一日，她将尘归土，结束她漫长痛苦的等待。她的救赎终于来了。
“阿婆！”，世娅慌了，“外面有东西在叫！”少女惊恐地看着一下一下被撞击着的门，怪物的咆哮和人们的哭喊惨叫像是忽然从盒子里被放了出来，由远及近。透过窗帘的缝隙，火焰卷挟着滚滚浓烟，和东起的日光比耀眼，突然之间，猝不及防。
小屋只不过是一个平顶的小屋，木门也只是用门栓苦苦支撑，一方小小天地，塌陷也只是顷刻之间。
古婆婆却忽视世娅哀求的目光，跌坐回她的藤椅注视着混乱的来到。
世娅拼命抓着古婆婆的手，想拽她起身一起逃亡，老人却如同一尊石像没有动弹半分。
“阿婆，我们赶紧走好不好！”世娅大声的喊叫，声音却被外面的动乱吞噬得所剩无几，她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古婆婆，两行清泪淌下。
如果婆婆真的想走，又何必她如此苦恼。
木门摇摇晃晃倒下的那一刻，她转身向室内跑去，听着无数混乱的杂音忍住了回头的念想。
世娅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贪玩跑到了小镇外的坟地上，忘了回家的路，就乖乖站在原地等着，等到半夜里月亮爬上了树梢阿婆找来的时候，她早就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可那次阿婆看到她第一反应却是紧紧抱住她，老迈的脸上爬满了泪痕，“世娅，你怎么又不要我了。”
那是她们为数不多有点像亲人样子的时候。
可是这一次，是阿婆不要她了。
世娅跑进古婆婆的房间，那个房间平日里设了结界，她很少有偷偷溜进去的机会，这次却顺利穿过了门框。
她努力不去听利齿撕咬生肉的声音，不去嗅到那浓浓的血腥，站在古婆婆的梳妆镜前，咬破了手指学着在阿婆那看到的样子在镜上画符。
快一点！再快一点！
嘶吼声贴近了她的双耳，腥风向她脖子上的大动脉袭去。世娅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她不想死，她还不能死！
镜上的血迹散发出耀眼的白光……
当星辰开始沿着预定的轨道运行，当四海的潮声涌起，当光与暗在命运的齿轮交际，三川五岳，善恶同行。
“啪！”男人满是伤痕的手掌甩在了女孩脸上，“贱货，睁开眼看看你癞爷爷。”
世娅迷茫地看着他，眼角还挂着残存的泪珠。
即使她从雅克小镇的灭顶之灾中逃脱，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