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还是那个酒馆,我还是我,小二却不再是那个小二了。
明明他对我还是那般关切,我也并未因三年未见他而感到生疏,但就在我们拥抱的时候我发现他变了。
那种感觉很奇怪,他的眉目,他的微笑,就连他的胸膛和味道都和记忆里一样,但我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确不再是我的小二了。
后来,老板告诉我说,在我离开的第二年,也就是去年,小二爱上了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和你长得很像。”
“像吗,能有多像啊?”我云淡风轻啄笨酒。
“没有七八,也至少有五六。”
“小二现在还爱她吗?”
“爱,但也只是因为她长得像你,他才会……”
他爱她!他怎么能爱她。虽然她像我,可她终究不是我,她是她,她只是她,一个崭新的人,一个独一无二的女人。
他怎么会爱上别人呢!这一刻,我忽然明白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原来,从我离开那天起,他就不再是他。而我,我想我应该也不再是我了吧。
“你还是你。你一点都没有变,虽然你现在学了功夫,看起来比从前更加自信,但我知道,你还是从前的你,还是我记忆里的你。”
翌日,在我问小二我是不是变了的时候,他郑重其事的看着我的眼睛,说得斩钉截铁。
“我现在的功夫已经足够独自行走江湖,外面好多人都叫我女侠。就连老板,我昨晚与她喝酒的时候她也说我变了。”我亦看着他,我们明明离得很近,却又隔得很远。
“他们不懂,但我懂。”小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也端起酒杯,轻饮轻笑,“我以前可是不会喝酒的,你竟说我没变。”
“丫……丫头”小二也淡笑,他看起来有点怯,有点忐忑还有点尴尬,“这些年,你在外面应该吃了很多苦吧。你,过得好吗?”
“自己选的路,苦与不苦这不都已经走了过来。我过得挺好的。你呢,过得好吗?”我执杯望他。这些年我真的过得挺好,就是练剑的时候有点累,但一想到以后能保护他就一点也不累了。还有就是,每个月总会在月圆的时候特别想他。
“我也过得挺好的,就是有点想你。”他语气平淡,说罢垂目兀自伸筷夹菜。
我不好接话,因为我已经知道他去年就已经爱上了别的姑娘。他想我吗,可能是想过的吧,但也只是忽然想起罢。一切无关情爱,大概就像是忽然想起曾经养过的一只猫儿或者狗儿罢。
我忽然很好奇,被他爱的那个姑娘,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问题不好直接问他,我便转了个弯,再去旁敲老板,看看会不会有机会让我见见她。
“你见她做什么,她根本就不爱小二。”
“你昨天没说这话。”
“你也没问我呀。”
“那,意思是小二单恋那位姑娘?”
“差不多吧。估计是把她当做了你。如今你回来了,他……”
“那姑娘现在在何处?”
“不知道,但她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一趟。”
“每个月。有固定时间吗?”
“十六号。”
明天就是十六号。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我果然见到了那个姑娘。她穿得一身红艳的衣衫,头发及腰,与我一般。眉目间虽与我有似,但看起来更加柔和秀丽。
她一进门,我就看见了她,小二也看见了她。吃过早餐后,小二就一直站在柜台旁,一边擦柜台,一边时不时的往酒馆外看,也偶尔往我这边看看。
他看我的时候眼里是很平淡的柔和,和从前看我的目光一样,我也以为他只会这种目光。但在红衣姑娘出现那一刻,他的眼里却是闪耀着炽烈的光芒。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
原来,他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也会闪光。想到这里,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漏了好几个节奏,一瞬间明白了很多,又好像失去了什么,再也找不回来。
“看到了吧,走吧,进屋喝杯酒吧。”老板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我刚转身,楼下忽然一阵脆响,再回头,那姑娘已是凌空飞转,之前尚在饮酒的三个大汉却手握亮剑,刚才的脆响就是他们拍碎桌子的声音。
红衣姑娘手中并无武器,但在面对大汉的攻击时,却躲避得轻描淡写,游刃有余。
不过,她终究是个女子,还是个没有兵器的女子,而且看起来也并没有多少江湖经验。在她全力对付那三个大汉的时候,她没注意到身后又忽然窜出个身影。
但我看见了那个身影,小二也看见了,在我拔剑准备跳下去的时候,小二已经吼叫着拿着凳子冲了过去。
他不会功夫,天生无法习武,也正因为他不会功夫,才更加表现出他对红衣姑娘的爱是超越了自己的生死。
还好,我俯身冲下,及时挑开了暗剑。虽然手臂不小心受了伤,但他没被割破衣衫就好。
他只是被一脚踹倒在地上,看起来伤得不重。重与不重,我都已经没有理由再去关心。我应该负责的是打倒汉子,再让红衣姑娘去扶他起来。
“你没事吧。”
我踹倒最后一个汉子,红衣姑娘向我道了谢,又转身去扶他起来。
“我没事,你呢,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熟悉得让人心痛,语气关切得让人窒息。
我捂着手臂,鲜血艳红犹如那姑娘的一身红妆,但始终是比不过她的一身红妆。
老板在楼上喊了我一声,我闻而不语,只瞥眼看他。他和她,切切相望,似一副浑然天成的画。这一刻,我忽然明白,原来不是她像我,而是我像她啊。
悟此,羞痛难当,立即落荒而逃。
我不知道他们后来还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后来会不会在一起,但我知道,我和小二以后是再无以后了。
我逃出酒馆,面向繁华却仿若面对黄沙,空气清透却呛得人睁不开眼睛。从此以后,我的依靠就只剩下江湖。我早该明白,投了江湖,我就应该斩断过去,生于江湖,死于江湖。
离开时,我抹干被呛出来的眼泪,又忍不住远远回望了一眼酒馆。
酒馆还是那个酒馆,小二还是那个小二,我却不会再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