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行知在一阵颠簸中醒来。

感觉自己的头顶在硬梆梆的东西上,撞得生疼。

他保持眼睛闭着,微微地睁开一条缝;脑袋一阵阵的疼和眩晕,眼睛也随着脉搏一下下的涨疼。

他努力挤了挤眼睛,深呼吸了几次, 疼痛终于减轻了一点。

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刚才怎么了?

---被埋伏

---猴帽男

李行知脸贴着的铁板颤动着,不时发出咯吱声。他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慢慢的搜集着脑海中的信息碎片:他在动, 在一辆车里。他睁开眼睛,转动眼球,偷偷地打量四周。这是一辆小厢式车, 车厢里涂成白色, 靠着车厢两边的工具架上散乱的堆放着成捆的电线和工具。

一辆电工车,李行知心想。

他躺在一张塑料布上, 脚朝着驾驶位置,头顶在在驾驶室同侧后车轮上方圆形凸起上;这是一辆皮卡改装的厢式车。外套没了,就穿着一件POLO衫。他微微动了一下屁股, 撞了一下车厢,发现自己后裤袋的东西没了。

这意味着这帮家伙拿了他的钱包,里面有他的驾照,个人信用卡, 酒店房间钥匙和他的手机。这些东西对这两个绑匪一点价值都没有。作为一名裕元基金的地勤人员,李行知受训并培养了良好的数字安全习惯:他的手机都是AES-256密码保护,每次打完电话都要清空通话记录, 不在短信里聊机密事件,不发机密邮件,通信录的联系人都用绰号代替,除了裕元基金的主机,没有任何短号码;其它的他都要记在脑子里。 很快, 因为没有定期回馈,在总部的联络地图上, 他的手机就会变成灰色---包括他在万豪酒店的房间。如果他们知道他是李行知,前议会议长的长孙 ......不管怎样, 他李行知算是高净值人群,很有油水。

他躺在一张塑料布上, 这是一个危险信号。说明他们很快要对他动手刑讯逼供。铺上塑料布,不会让车厢里四处溅血难以收拾。他的手被收束带绑在身前, 不过脚踝没有被绑。这倒是个好消息。

前排座位传来说话的声音:“你去查一下他。”李行知从声音里分辨出这是猴帽男。

他闭上眼睛。透过眼帘,可以感受到一束光柱照在脸上。一会儿,光柱熄灭了。

“还晕着。”有声音回复猴帽男。

这个声音, 李行知没有印象,但是口音是东北口音,有着浓厚的达里尼腔。

李行知记得自己在朴载赫的藏身之所里,打破了那个偷袭者的鼻子,但是现在说话的这个家伙丝毫没有鼻塞的现象。而且他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 看不出头皮是否有磕破的地方。在朴载赫住的地儿, 猴帽男对李行知放倒的那个家伙并不是非常感兴趣。现在的疑问就是,到底这个达里尼腔是不是被李行知放倒的那个;如果是,那么他和猴帽男是一伙的;如果不是,那么就还有第三方势力掺和在里面。不过现在可以确定两个绑匪是东北人,然后司徒依兰和周建设都警告过他不要插手。

那么,现在算是不听警告的后果么?

“还有多远?”猴帽男问。

“大概4里地吧。这条路到头左转。后面好像有辆车跟着我们。”

“从清溪山一直跟着我们的那辆么?”

“不清楚。说不准。糟了,是不是---”

“别瞎吵吵,说不定啥事儿没有。”

过了一阵, 李行知听到了车辆转弯的滴答声,然后感觉车子在转弯。他睁开眼睛伸长了脖子向后看。透过车厢的后窗,他看见了一轮月亮;当车转弯回正,月亮滑出了视野。轮胎开始咯吱咯吱的响起来, 他们应该从硬路面开到了一条土路上。“现在是出了H城了?”这也是坏消息, 黑暗, 荒无人烟的土路, 手被绑着, 躺在铺了塑料布的车厢里。

“清溪山,”李行知开动脑筋。这地名很熟,至少李行知在看H城地图的时候曾关注过的几个交通要道中, 有这个地名。猴帽男的意思是他们已经沿着这条快速路离开了H城。李行知努力回想自己脑海里H城地图的全貌, 但是一片空白。

“没关系,”他安慰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个机会逃跑。如果两个绑匪到达他们的目的地的时候,李行知还在车里, 那就意味着他就彻底玩完了。自己还有多久呢?管他的,站着死总比躺着亡要强。

“那辆车有跟上来么?”达里尼口音问。

“没, 它开过去了。安全。”

“谁踏马的说你安全了,”李行知心想。

他踡起腿,膝盖贴到了胸膛上, 吐气开声, 双脚跺在了驾驶座的后背上。猴帽男一下子弹了出去,脑袋磕在方向盘上,车子的喇叭发出了巨大的鸣笛声。厢式车猛地向右甩了出去, 轮子在路边的道沟上碰碰撞撞。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猴帽男狂喊。

李行知用屁股转了一个圈, 再次踡起腿, 猛踹后门。知道自己一次踹不开,李行知憋着气连续踹,终于后门被一脚踹开。轮胎卷起的烟尘和后尾灯的红光一下子涌了进来。厢式车猛地左转, 李行知被一下子甩到了车厢壁上。

他打了个滚,左脚撑地站了起来,但是车厢的高度让他只能半蹲。脑袋不停地撞着车厢顶。他感觉有双手在他屁股上乱抓,想要拉住他。后面有车开上来了,大灯晃进车厢里。 不停在鸣笛。多远,李行知不能判断。眼睛眯着眼盯着后面的大灯, 李行知猛地向旁边拧身,甩开了后面的手。

“X踏马的...!”达里尼口音喊道。

“抓住他!”猴帽男怒吼。

李行知蜷成了球形,从后门撞了出去。

---他屁股着地落在了土路上。尾椎骨疼的要命,几乎不能呼吸。他蜷缩着向路边滚去。石块划破撕裂了他的胳膊,眼睛里的世界在不停的旋转,黑暗的天空, 飞扬的尘土, 冰冷的积雪,路边的长草,还有车大灯。在他身后, 一辆汽车的引擎咆哮着靠近, 轮胎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了下来。一大团灰尘混杂着雪粉把他笼罩了起来,那辆车绕着他甩了个尾。李行知拱过了一片草丛, 然后仰面朝天摔进了道沟里。两眼无神望着天,眼冒金星, 不停的大声咳嗽。他强忍着咳嗽转过身,把绑着的双手放到胸口,撑了起来, 然后半跪站着。沿着路看过去, 那辆厢式车亮着刹车灯刹住, 带起一大团灰尘和雪粉。在厢式车后面三十多米不到的地方, 后面来的那辆车也刹住了。

“X,”李行知心道。“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想要跑, 至少得甩掉三个跟踪者。

厢式车的车门砰地打开, 猴帽男跳了出来。

李行知站了起来, 准备转身要跑。 然后, 他停了下来。

后来的那辆车咆哮着,围绕着厢式车转圈,追着猴帽男,把他赶回了厢式车里面。然后那辆车撞进了厢式车开着的门里,厢式车的车顶棚和引擎盖被撕开,碎了的玻璃像下了一阵玻璃雨。那辆车猛地停了下来,然后倒车灯亮了起来, 后冲着倒退和前进中的厢式车平行交错。两车交错的时候, 副驾的窗口亮起了三连发的枪火。

“这到底踏马的咋回事儿?”李行知迷糊了。

混合着灰尘雪粉和浓烟, 厢式车颠簸着向前滑行,后门不停砰砰地开合。刹车灯黑着, 滑入了灰尘里不见了。

后来的车加速后退, 贴近李行知的时候甩了个头,停在了李行知站的土路对面。是一辆黑色的奔驰, 梅赛德斯 E级。

车窗打开, 有女声在喊:“上车。”

李行知站着没动。

“上车, 等他们回过神来,就要追上来了。”

“别无选择。”李行知心里暗道。咬了咬牙,一边踉跄着,一边半跑着,李行知穿过了土路, 绕过奔驰的后保险杠, 打开副驾的门, 栽了进去, 把门撞上。趁着氛围灯变暗,车子加速的当口,李行知瞥到了一眼黑长直的头发, 还有方向盘上精心修饰过的指甲。

---奔驰黑着前灯, 一路咆哮着沿着土路冲到了路口。女生左转上了沥青路。借着头顶的微光,李行知瞥见一个方形的,蓝底白字的数字:3. 女生给了地板油, 几秒钟之后, 码表的指针直接超过了140公里/小时。

沉默的飙车;女生的目光不停的在中央后视镜和两侧后视镜里滑动。李行知默默地观察她,年纪大概30不到, 眼睛不是很大且细长,但是做过欧式双眼皮, 颧骨不高, 鼻子小巧。这是一个典型的SK国美女,李行知猜道, 因为刚才那几句话里,虽然是普通话,但是掺杂着不明显的SK国口音和其它的说不清楚的口音。

“现在别有跳车的念头,”女生终于开口打破尴尬的沉默,“你会摔成一摊肉泥的。”

“随遇而安, 应作如是观。”李行知回应她。他回头透过后窗观察车后。没有车灯。

“他们追不上的。”女生说,“他们没有这个动力。”

“现在的问题是,”李行知脑子里转着念头,“我要不要甩开这个女的。”

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女生说道:“你现在安全了, 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语气透露着真诚,李行知判断到。

“手套箱里有一把美工刀。”女生说。

李行知把手伸进手套箱,低下头在里面乱摸,终于摸到一把美工刀。他把刀夹在双腿之间,来回拉扯手腕,把收束带割断。靠回到背椅上, 李行知长嘘了一口气,揉着手腕, 已经被勒得充血了。

“一会儿你这车要做下外表改装。”

“不用, 我有另一辆车。你怎么认识朴载赫的?”女生问到。

“谁说我认识他的?”

“你去了他住的地方, 你还和他一起吃了中饭。”

这惊到了李行知;他的反侦察措施已经很到位了, 但是依然没能摆脱这妞儿的跟踪。“那你是怎么认识朴载赫的?” 他反问道,也给自己争取思考的时间。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女生的声音有些冷。

“我们是发小,哦, 你可能听不懂, 我们从小玩到大的。”

“他高中在哪儿上的?”

“燕京一五九中学。现在轮到我问了, 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跟朴载赫是同事。”

李行知斜了她一眼, 无论怎么看, 都不像是海油的人。

女生减速慢了下来, 右转进了另一条沥青路, 然后又加速了起来。从前挡风玻璃看出去,李行知看到了H城那明亮的天际线。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李行知。

“我们还不了解彼此,”李行知扭头对她说,“朴载赫在陆军服役了多久?”

女生叹了口气。“我不喜欢绕圈子。你可能忘了, 我刚救了你。”

“回答我的问题。”

“他上大二的时候想去服兵役的---石油大学,你知道的---但是政审没过。因为他爹, 这你也是知道的。”

回答正确。没服成兵役对朴载赫是个很大的打击,因为他一直想当兵,这对朴家一直是个心病,这家子想用服兵役来证明自己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但是由于特殊的民族背景和家庭经历,一直被拒绝。为此,李行知还特意飞到东屯那个破地方去安慰过朴载赫,但是没多少作用。对朴载赫来说,没有服兵役已经变成人生遗憾之一。

“他还想加入国民自卫队, 结果也是政审不过。”女生转过头, “现在满意了?”

看来她跟朴载赫的关系不止是简单的同事关系。

“我姓李。”

“李行知?载赫经常提到你。”

谢天谢地,老朴你真行。李行知等着后面的套路。“李行知, 前议会议长之长孙...” 但是她只是抬起方向盘上的右手, 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姓金, 金富真。”


---李行知的上司兼教官袁朗,一直混迹于中亚一带的二部三局的老地勤,跟KGB和CIA有过多次合作和对抗,血与火锤炼出的教训之一:信任,但不盲目。也是总设计师谈论与某大国关系的定论。这个词,袁朗教给李行知,也适用于情报活动。

李行知决定暂时相信金富真的言行。因为他目前还无法找出如何辨别金富真诚意真假的问题。而且,他现在完全不清楚自己搅入了怎样的一个局。无论如何,他现在需要一个帮手。

他们静静地开了15分钟,接近了H城的南部外围。李行知问道:“这里是清溪山么?”

“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我听那辆车的司机说过。”

“这是H城高速的南枢纽,也叫清溪山枢纽;出了这里就是3号高速公路, 直达巨丘。”

“能猜到他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吗?”李行知问。

“你的意思是去哪个破坟地?”金富真回答他,“不清楚。”

“知道他们是谁么?”这话刚出口, 李行知脑海就蹦出“钱包”两字。乱糟糟的一通折腾,他都差点忘了那个跆拳道高手的钱包。他拍了拍裤裆,那个钱包还在。感谢那两个绑匪糟糕的搜身技术。

“你咋了?要不要自己静静?”金富真被他怪异的动作吓了一跳,以为他是色情狂。

“给你变个戏法。”李行知用手从皮带下面把钱包拉了出来。

金富真眼睛瞟了过来。“你哪儿弄来的?”

“从那两个家伙中的一个手里抢来的。”

“你的呢?”

“被他们抢了...”

钱包里有一张驾照和两张信用卡。他把驾照和信用卡塞进了后裤袋里。“我们去哪儿?”他问道。

“我的住处。我们需要交流些信息。再说, 你现在的状况糟透了。你的脸,你的胳膊...”她做了个鬼脸,“像个血葫芦。”

李行知举起双臂看了看,;他POLO衫下面的手臂已经磨得血肉模糊。

“一点小伤。我需要回到朴载赫的住处去。”

“为什么?”

“饺子!!!”

金富真停顿了一下, 扭头看了他一眼,带着一丝疑惑重复了一遍,“饺子?”

---她还是迅速的调整了路线。绕了一大圈路开完朴载赫的住处,很有技巧的循环绕路和穿街走巷,直到她确定没有被跟踪。李行知不由得暗自嘀咕:“这妞儿......靠谱。”

“谁教你的这个?”李行知指了指方向盘和路,示意道。

“朴载赫啊。但是他教给我的比较少,也不肯多教我。”

她把车停在了路边的格子里,位置刚好在早前李行知喝茶的那家咖啡店的前面。李行知不由得又多看了她一眼。连定位技巧也这么纯熟。咖啡店关门了,橱窗里暗黑一片。奔驰的液晶屏上显示现在是12:09. 这距离绑匪把李行知带走已经三个小时了。他和她静静地坐在车里, 黑暗中,沉默地听着发动机以及排气管冷却时的咔咔声。

观察了十分钟, 李行知说:“无情况,你呢?”

“无情况。你确定要上去么?老李?”

“还能更糟么?都这样了。再说, 老朴给我留了东西,我要拿到它。”李行知恨恨地说。

“我们,”金富真说道,“我们要拿到它。”

“停,我们关系进展的有这么快么?”李行知调侃她。

“懒得理你。”金富真没好气地白了李行知一眼,“快点,我们走。”

---3分钟后,他们已经站在了朴载赫住处的门口。金富真伸手从挎包里掏出一把.38口径的无锤短管小左轮。

李行知摊开手,低声说,“还是我来吧。”

“为什么?”

“还是我来吧, 金小姐。”李行知心里吐槽, .38短管, 漂亮归漂亮, 你没练过的话, 隔着两米你也打不到人。

金富真皱着眉看了李行知一会儿,还是把枪放在了他手上。

“钥匙。”李行知脑海里干巴巴的蹦出来这个词儿。他拍了拍口袋。“X,钥匙, 他们一定把钥匙拿走了。”

“等一下,”金富真嘟囔道。她在包里翻了两下,拿出了一把青铜色的钥匙。“试试这把。”

李行知接了过来,“你打哪儿弄来的?”

“朴载赫给我的,和金星友邦公寓的那把钥匙一起。我觉得应该可以用在这儿。试一下。”

李行知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拧了一下;锁开了。用左手食指的关节,他轻轻地推开门直到门碰到了里面的墙。被他打晕在地板上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但是地上的血迹依然还在。

李行知等了几个呼吸, 然后沿着门向里瞟了一眼。没有发现异常。左轮平举在腰间,贴在身上,他走进了房间里。金富真跟在后面,关上门并且锁上了。垫着脚,李行知走进了厨房,检查过没有问题,接着去了浴室和卧室都没有发现异常。

他转了一圈回到客厅, 发现金富真盯着地上的血发呆。“怎么回事?”她嘟囔道。

“我被埋伏了。”

“你杀了他?他是那辆车里的一个人么?”

“至少我离开这里之前他是活着的。至于是不是车里的人,我也无法确定。跟我来,我们要行动迅速,越快离开这里越好。别踩进血里。你动过的东西也保持原样放回去。”

“担心指纹?”

“习惯而已。还没问你呢, 你怎么有枪?”李行知很奇怪地问。

“保护自己。H城的治安不是很好。”金覆辙回答道。

“怎么会呢?”

H城的治安应该很不错了,李行知心想。

“我一个开奔驰的单身女生,会成为猎人的目标。”金富真回答道。

“原来如此。”李行知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他们重新走进卧室里。李行知穿过卧室走到窗前,调整了一下窗帘,把中间的缝隙挡牢。然后打开了牌桌上的灯。李行知把折叠椅递给金富真,“把前门顶上。”

她很快就回来了, 指着保险柜问李行知:“这是什么?”

“你上次在这里是什么时候?”

“两个星期以前, 和朴载赫一起。那时候还没这玩意儿。”

李行知贴着保险柜跪蹲了下来。硬木地板上有刮擦痕迹。痕迹很新。应该是猴帽男和达里尼口音男两个人想把保险柜从地上弄起来导致的。如果他们很想搞到保险柜里的东西,他们很快会带着重型设备回来。

“饺子。”金富真说道。

“饺子。”李行知重复道。

他们回到厨房。李行知打开了灯带, 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了四盒用厚厚的旧报纸包着的盒装饺子。把梆梆硬的盒装饺子扔到流理台上, 两个人开始拆包装。

“没有线索。”金富真有些丧气道。

两个人翻遍了四盒饺子,连包装都拆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难道在饺子馅里?”金富真问道。

现在开始放水煮饺子?这简直是开玩笑。如同达芬奇密码里的密码筒一般,密码筒里的醋会毁掉字迹;煮饺子的时候,饺子皮软化的时候,里面的蒸汽同样会毁掉所有字迹。

李行知有些木然地盯着眼前的旧报纸,他小心地把报纸一张一张地按照原顺序整理好,盯着每一页上面的年月日发呆。这是当年他和朴载赫玩过的游戏,俩人当年在青春期的时候,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在英语雍老师的课堂上,公然用这种密码纸条来意淫雍老师的美貌与身材。虽然雍老师对两人的不怀好意有所察觉,甚至数次截获了纸条,但是都因为不能破解密码而悻悻作罢。现在,这几张报纸的日期貌似不经意地涂抹过,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密码。而密码本则是字典里的音节表。

第一张报纸的日期只剩下282.

第二章报纸的日期只剩下1296

第三章剩下的是238.

第四章剩下365.

第五章是885.

第六章是966.

李行知掏出手机,下载了一个字典APP,然后在里面对应着的音节表,查到了每个数字对应的发音,第一个DI四声,第二个TIE 三声,第三个 DA 四声,第四个FANG一声,第五个MEN二声,第六个PAI二声。

地…铁…大…方…门…牌…

地铁,大方,门牌,门牌什么鬼,哦,门牌409.

这么说,这个保险柜只是掩人耳目的东西。毕竟,太过此地无银。

 “我们走。”他对金富真说。

用浴室里的毛巾把所有他们碰过的地方擦了一遍,他们走进走廊,锁上了门。

他们听到左边楼梯入口的门砰地打开, 然后又关上。

不约而同, 两人跑向了右边的防火逃生口。李行知把手放在红白条的把手上,心里暗暗祈祷, 然后压了下去。警报没响,但是门开了。他们走了进去, 李行知轻轻地关上了门。两个人静静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 楼下水磨石的楼梯上开始回响起脚步的声音。李行知踏前一步,靠近楼梯扶手向下偷瞧。两层楼之下,一个身影沿着楼梯迅速爬上。那家伙右手里有一只手枪。

李行知转头看着金富真, 把食指放在嘴唇上以示噤声,然后指了指边上的楼梯。金富真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开始轻手轻脚地向上爬去。李行知等她爬到转角之后才开始向上爬。向上爬的时候,李行知偶尔会向下瞟一眼看那个男的位置,现在他已经在第三层楼的转角了。

李行知和金富真到了第六层,沿着一盏昏黄的小灯照射的小走廊,来到了一扇铁门前---去楼顶的通道。李行知指着门,对金富真做了一个拧钥匙的手势,金富真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向前走去。过了一会儿,金富真转了回来,点头示意可以出去,然后开门。铁门开启的时候,发出了巨大的咯吱声, 在深夜里分外刺耳。

金富真一愣, 李行知也一呆。

难堪的沉默。

脚步声从楼下传了上来, 是向上来的。

做着手势催促金富真“快、快、快”, 李行知跟着金富真穿过铁门, 来到了楼顶。李行知快走了两步,扯下了金富真的围巾,回身走进铁门,用围巾包住灯泡,用.38的枪柄把那盏小灯敲碎了。灯灭了, 小走廊里一片黑暗。他把围巾里的灯泡碎片均匀地洒在地面上,他退着走回楼顶上,把铁门用力的关上,在闭合之前,拉了一下, 给门留了一条缝隙。

李行知低声对金富真说:“到屋顶的对面去, 不要回头看这个门。把头发压在夹克里。 不管发生什么, 不要回头。”

金富真冰雪聪明, 二话不说按照李行知说的去做了。

李行知把围巾抖了抖,放进了口袋里,贴着门后的墙靠着,手里拿着金富真的.38.

一会儿功夫, 走廊里传来了一声玻璃的脆响,有人踩到了灯泡的碎片了。

楼道里静默下来,没有什么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 门猛的打开, 紧接着一个男声压低声音喊道,“站住, 别动!”居然是达里尼腔。“举起手来。”

金富真举起了手。

李行知猛地踹了铁门一脚。铁门轰然撞向那个男的,那个男的踉跄侧翻。李行知急冲两步,对着达里尼腔的膝盖位置一记侧踹。达里尼腔的腿发出了咔嚓的一声,整个人瘫了下去,摔倒了。他的枪在地上跳了几下,滑了几米远,停了下来。

本来李行知还打算问他几个问题, 现在看来, 问不成了。

他高抬腿至胸膛,猛然发力, 踹了过去,达里尼腔脸朝下,整个人轰然趴在了楼顶。

李行知不由得有了一丝负疚感,摇摇头赶紧驱散之。小时候无论读书还是家庭教育, “费厄泼赖”已经深入骨髓,但是这世界其实从来不存在“费厄泼赖”这件事情,更何况在这里, 还是面对手里拿着.9口径手枪的对手。

李行知倾下身,观察这个家伙;后脑上头发被干掉了血迹板结了一大块,左脸乌青,眼眶有大片的青肿。这些都是李行知给他在朴载赫公寓里赠送的礼物。一直困扰李行知的疑问解决了一个。

他拉过那扇铁门, 然后轻轻关上了它。金富真走了过来,半蹲下去, 检查这家伙的脉搏。“他还活着。”

是啊, 还活着,而且经历了一个如同梦魇一般的夜晚,连续被放倒两次,找不回场子,李行知心道。“搜一下他。”

金富真搜检了一下,然后说道:“没有什么发现。李行知, 你刚才把我当成了诱饵。”

“他们想要抓我,活的;当然也要抓活的你。能麻烦你去找一下防火逃生通道么?”

“下次再这样, 记得提前告诉我。”金富真不满道, 走了开去。

李行知捡起了达里尼腔的枪,塞在夹克口袋里。然后抓起他的衣领,把他拖到了门口,把他背靠着门摆好。

“在这儿,老李。”金富真低声喊道。她远远地站在屋顶的另一头的角落里。

他快步向她走去。她一边看着楼下的街道,一边低声跟李行知说:“没人。”

“在你身后。”李行知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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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行知跟金富真说了一下密码破解的结果,至于怎么破解的,则还是他和朴载赫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地铁,大方站,409室?”金富真说道,“离这里步行也就五分钟。”

五分钟后,两人来到地铁大方站,沿着过街通道来到了地下。通向站台的方向的卷闸门已经放下,想要进去要等明天。

“409室。”李行知对金富真说道,“明天我们要去409室查看一下。”

金富真白了李行知一眼,指了指边上的储物柜,说道:“李先生,我觉得你的理解有偏差,409号储物柜才是你寻找的目标。”

虽然没有钥匙,但是储物柜显然阻挡不了李行知的热情。打开了,里面有一个15厘米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李行知把文件袋拿了出来,然后又检查了一遍储物柜里面, 确保无任何遗留。

他关上了储物柜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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