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营地

  “嗯,我打包票这是我吃过最难吃的木薯了,他们会不会挖错了,万一有毒我们可就倒霉了。”拉吉什皱着眉头将一勺混着酱汁的木薯泥,“这个食堂比基地的还要糟糕。”他愁眉苦脸的抱怨道。丹尼坐在他旁边,抽着一根香烟。他的一包烟已经快抽掉一半了,他提醒自己要节省一点,但手却不自觉地一根一根地把烟掏出来。“不用担心有毒,看你的表情等不到毒性发作你就要被这顿饭噎死了。”

  “在这个地方待了半年我甚至开始怀念我妈妈做的饭。起码她用的香料不会让我把早饭吐出来。这个国家,他们的做事方法总是让我不能理解。你知道吗?连他们的国名都是错的。”拉吉什一本正经地说道。

  “国名都是错的?”丹尼心不在焉地回复了一句,他的心里都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每一幕情景都像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对科林上尉对他做出的安排耿耿于怀,乃至于在几小时的车程之后也没有胃口吃些什么。“是真的,塞拉利昂是葡萄牙语,而且他们还把利昂给拼错了。”“是吗...你竟然懂葡萄牙语?”“嘿嘿其实我不懂,我在一篇杂志上看到的。你知道塞拉利昂是狮子山的意思吧?”

  “听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但是他们怎么会用葡萄牙语?这地方以前不是英国佬的地盘吗?”拉吉什耸耸肩,“那又怎样,就像这里的其他国家一样,在英国人来之前总有其他的白人来过。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对野兽情有独钟。他们最喜欢狮子呀,鬣狗呀什么的,甚至还把这些动物当作宠物。”

  “狮子和鬣狗?像狮子王那样?”“狮子王是什么?”拉吉什不解地问。“你一定在开玩笑吧?”丹尼难以置信地瞥了他一眼。“孟加拉没有租电视录像的地方吗?”“我爸爸从来不让我看美国的电视,他说那些都是毒品,会毁掉一个小孩子。”“怎么说呢?也许你爸爸说的有道理。”丹尼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坐在旁边桌子上的几个士兵放下手上的餐具看着他。“别管我,继续吃。你们吃完了以后回营地。”“你呢军士长?”拉吉什问道。“我你就不用管了,我需要出去走一圈。”丹尼说着披挂整齐,掀开帘子从食堂帐篷里面走了出去。

  在他面前,一片白色帐篷和棚屋组成的海洋绵延开去,在远处被高高的铁丝网墙隔断。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片小山包,这里属于营地的西北角,在山包上是一片被人工平整过的土地,南非维和人员就驻扎在这里。他脚下那片乱七八糟人头攒动的帐篷则属于难民营区。他们抵达这里大概有三个小时了,车队在返回的途中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然而丹尼却越来越疑心科林上尉的队伍会遇上什么样的麻烦。南非连队长对他们非常客气,主动派人给他们开来的两辆越野车加油,并且给斯坦利小姐安排了一个单独的住宿帐篷休息。接着连队长在会议室为队员们做了一个短小精悍的简报,把难民营地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

  “我相信你们应该对马可尼难民营的维和项目有所了解,今天我们能达成收容并保障两千名难民的成就得归功于国际各界的积极协调。我们营地从施工开始就接受到很多机构和私人的捐款,但这同时也代表在很多方面营地的管理会受到外界的掣肘。因此你们在执行巡逻和应急响应任务的时候要注意。”他指着营区地图的中心说,“这片区域里有很多私人投资的区域禁止我们进入,比如这个物资仓库。我们的管辖权仅限于营区和联合国所属的仓储设施。”

  “在一个营地里面也要把管辖权分的这么细有什么意义吗?”丹尼心想这又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官僚主义规则。“相信我,如果我在这个事情上有决定权的话肯定不会这样。很不幸的是,我们都只是一群听使唤的。这边这个仓储区域囤放的都是商界和私人捐献的援助物资,他们授权给了一个人道主义组织来运营,因此他们的业务和我们是独立的。这确实在行政上造成了诸多不便,但在目前物资紧张的情况下,任何外界的支援我们都得接受。”

  “另外一点,我想你们也注意到了,营区的外围是由政府军士兵把守的。班纳德总统在电视上说他的部队是来协助我们管理难民营的治安的,让我这么说吧,他们的存在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松散的管理,败坏的军纪,从他们来了以后营区每个月都会发生和他们有关的斗殴甚至强奸案。后来我们坚决地拒绝他们再进入营地,因此目前他们只在铁丝网外面的检查站站岗。”

  接着连队长又大致地描述了南非连队的任务和职责,明确了丹尼和他的队员在未来的一个月内将加入他的管辖。“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每一个新鲜力量都是宝贵的。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才能满足营区的巡逻需求,因此我希望明天之后你们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营区的管理当中。现在,你们可以回去洗个热水澡,去食堂好好吃一顿热餐。”连队长很善解人意地看出来这帮孟加拉兵已经饿得没有心情听任务简报了。“我们的优质餐厅全部都是清真的,请放心点菜吧。”

  当然后来大家发现这个营区的餐厅实在谈不上优质,甚至连凑活都勉为其难。丹尼在路上吃了一块压缩饼干,加上心事重重所以他什么也没点,坐在那一个劲的吸烟。当他最终走出食堂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他看了看表,已经接近下午六点了。脚下的营区一片混乱的景象,难民们一批一批地围坐在自己的帐篷外面,吃着营区管理人员分发的袋装食物,包装纸和空塑料瓶扔的满地都是。这些难民大部分都是来自可诺地区的老人或者妇女儿童,政府军和RUF武装漫长的拉锯战将他们的村庄夷为平地,亦或是为了躲避双方势力的报复性屠杀,这些难民就拖家带口地离开家园,像潮水一样向国家的西部和南部涌入。

  随着和平协议的签署,联合国终于得到了一个在接近战区的位置修建一座大容量收容所的机会,项目从去年八月份立项,仅花了短短三个月就完成了主体施工,并且在今年初既投入运营。由于时间的仓促而准备不足,营区的管理压力一直处于一个临界状态,治安也成为一个大问题,偷窃,诈骗乃至暴力犯罪屡见不鲜。大部分的暴力犯罪都是营区里收容的男性对妇女儿童所犯下的,因此少部分男性难民成了重点侦察对象。

  丹尼从南非连队的营地山坡上走下来,这条下山的道路直接连通着主营区,路边停放着几辆运输卡车,一些空着的货运木箱也被摆在旁边,这些木箱上印着UN的字样,表明是联合国运来的物资,看起来是分发完日用品之后遗弃在这里的。他走下山坡,耳朵里全都是嘈杂纷乱的克里语。他穿行在帐篷的行列之间,一些难民停下谈话看着他,另一些则熟视无睹。

每隔一片帐篷就会留出一个简易板材搭成的活动房区域,包含了厕所和洗手池设施,活动房的外观维护的相当整洁,洗手池也看不到太多的污渍,显然是经过日常消毒处理的。看来营地管理团队还是有效运行的。丹尼穿过了几片这样的区域,来到了相对开阔的营地中心。这里坐落着几个老旧的灰色砖砌仓库,周围用沙袋堆起了一圈低矮的围墙。

  丹尼刚走到围栏边上,一个人突然跌跌撞撞地从围墙的缺口里跑了出来,和丹尼撞了个满怀。这个当地人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怀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洒了一地。紧接着两个穿着白色马夹的人从仓库里狂奔追了上来。“先生,请你冷静一下,把那些东西还给我们好吗?”两人中的一个白人女性指着那家伙抱在怀里的盒子说道。她的马夹上印着“谢尔特国际救助”的字样,无疑是在营地协助管理的人道主义机构的成员。然而抱着盒子的人无动于衷,他像没有听到似的用颤抖的手把地上散落的东西捡起来,丹尼看到这些都是注射器。

  他蹲下身子,用手握住男人的手腕,看似轻柔实际上稳稳地固定住了男人的手。这个男人的表情非常的怪异,他的面部表情慌张无比,眼神却流露出呆滞,形成了一种古怪而令人不安的组合,就好像这个人的五官是被强行固定在特定的位置一样,他的手则不住地发抖,丹尼听到男人在喃喃地自言自语,透过浓重的口音,他大致辨别出来了男人在说些什么。“烧掉...烧掉...不能再爬出来了...”这个人的行为举止实在是怪异莫名,丹尼内心里不想和他近距离接触太长时间,他从男人手里夺过盒子和注射器,站了起来递给救助组织的女人。

  “非常谢谢您,先生。”女人万分感谢的说道。“布莱恩,你能带这位先生离开这里吗?”她指的是此刻坐在地上发呆的黑人男子。她的同伴走上前去软硬兼施,终于劝得男子从地上自己爬了起来,在工作人员的拉扯下一瘸一拐地走开了。女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这家伙太难对付了,他已经给我们的工作添了足够多的麻烦了。”丹尼指着装注射器的盒子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哦这个啊,这些是登革热疫苗。”女人说着把盒子打开,把注射器插到盒子内的卡槽里去。“你是新来的吧?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你能认得出来这里的每个人?”丹尼笑道。“维和士兵?你们并没有太多人,我和大多数你们的人都打过照面,我的记忆力还算不差。另外听你的口音也不是南非人,你从哪里来?”“美国,我今天刚来。所以为什么那个疯狂的家伙要去抢夺一盒疫苗?”丹尼简单地回答之后立马提出了自己心里的困惑。

  “我也想问同样的问题。简直是莫名其妙。我们的疫苗是留给脆弱人群接种的,我们每周在营地里做健康筛查,为身体虚弱的人们接种几种流行病疫苗,这个家伙已经好几次骚扰我们了。我猜他在想这些疫苗可以卖出好价钱来吧。”“在这里?我非常怀疑。”丹尼不以为然地说道,“在他们眼里疫苗可能还没有矿泉水值钱,大部分人都对流行病没有概念。”

  “这样的话那也有可能是商业间谍行为,对这种专利产品垂涎欲滴的企业大有人在。我们的疫苗和药品都是由国际制药联盟的几个主要成员捐赠的,他们的很多技术对于小公司来说是发财的捷径。不管怎么说...还好没有被他偷走,我可付不起这个责任。”女人用庆幸的语气说道。她再次向丹尼的帮助表示了感谢,然后拿着疫苗盒走回了仓库。看来连队长说的果然没错,这部分区域的物资都是由私人捐助的,丹尼本来以为应该是一些食品或者服装,疫苗是出乎他的意料的,可见企业对人道主义项目的支援力度相当可观。

  绕过沙袋垒成的矮墙和几个硕大的储水罐设施就离开了仓储区的外围。丹尼来到一个空着的货物平台上,倚靠在平台边缘的金属栏杆边上。远处传来一阵阵清脆的歌声,在营地熙熙攘攘的喧嚣声中格外的特别,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一片绿油油的平地上七八个当地妇女抱着她们的孩子坐在草坪上用方言歌唱着民歌,她们每个人脸上都微微露着笑意,一边唱一边时不时地对视,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半蹲在草地的一旁,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男人正用摄影机录下这副场景。丹尼从未听过塞拉利昂当地的民歌,自从来到了这个国家之后,他每天听到的都是惨叫,痛哭和叹息,短短的几个月让他几乎已经忘记了用笑声迎接生活的人们长什么样。他不禁听入了迷,尽管他不能从方言中分辨出来歌词,但他可以感受到曲调充满着活力和对生活的憧憬。

  “优美,不是吗?”丹尼的背后有人说道。

  他回过头来,看到斯坦利小姐正笑着站在他的身后。“人们总是凭自己的想象去定义非洲,但只有你真正来过才知道这是一片多么神奇的土地。飞鸟,野兽,原野和丛林,但是最有趣的莫过于人了。”

  她显然洗过澡了,丹尼可以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最危险的,斯坦利小姐,也莫过于人了。”“叫我科迪就好。也许吧,人类是一个矛盾的种族,他们探索世界,建立文明,同时又热衷杀戮,追逐利润。但我想这正是人类这个物种令人着迷的地方。”科迪说着也把身子靠在栏杆边上,聆听着歌声。

  “你听得懂他们在唱些什么吗?斯...我是说科迪。”科迪微微地点点头。“这是一首可诺地区的民谣,我在大学里做非洲文化人类学课程的时候读到过一些相关的资料。一般这种民谣歌唱的内容都是人类对自然界的理解,融入了很多原始信仰和神话传说的元素。”“原谅我这个大老粗听不懂,你说的太抽象了,这首歌到底唱的是什么呢?是野兽吗?还是树木?一定是树木吧,我好像听到了树这个词。”“是太阳,丹尼,她们在歌颂太阳赋予万物生命的力量。歌词的大意是太阳从它居住的宫殿里走出来,把手中的花朵从空中洒向人间。”“这听起来相当的卡费勒,她们不应该都是穆斯林吗?”

  “你应该对你不远万里来帮助的人多一些了解,不是吗?可诺地区一直以来都是原始信仰依然兴盛的少数地区之一,而据我们所知太阳崇拜很可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自然崇拜,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埃及的前王朝时代。在很多非洲地区的信仰体系中太阳都和植物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我认为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在歌词里会将太阳的光芒描绘成花朵。”

  “大多数时候我并不关心这些,只要能完成我在这里的任务,我宁愿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工作。另外我才刚来这里没多久。”丹尼为自己辩解道。“你来这个国家多长时间了?”“上个月四号刚刚到维和部队办公室报道,一个星期之后才被分派到孟加拉团。你看,中间没留给我多长时间去熟悉这里的风土民情。和你这样的大学者当然比不了。”“我不是什么大学者,至少现在还不是。”科迪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我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在非洲的实地考察和观测上,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得出一个受人认可的研究成果。但是至少现在,我的所有尝试似乎都如泥牛入海,激不起一丝波浪。”“你会做出来的,有一天,我向你保证。”丹尼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道。科迪瞥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甚是意外。“谢谢,我没想到你也是会安慰别人的人。”“这个嘛,通常我是不会安慰的,我对讽刺更加在行一点。但我能看出来你对你的职业非常在乎。”“那么你的呢?我猜你并不在乎为联合国做事?来这里之前你为美国军方工作吧?”“女士,你没有搞明白,我现在依然在为美国军队工作,只不过不在三角洲部队了。他们把我派到这里来,带领一队孟加拉新兵蛋子,做出美国还在乎这片贫瘠的土地的假象,实际上他们几年前就不在乎了。如果不是为了脸面,他们一兵一卒都不想借给联合国。”“不好意思我对政治不太了解,你说几年前是什么意思?几年前发生了什么?”科迪脸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丹尼望着远方出神,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丹尼,我需要你的帮助,”科迪见他半晌不说话,急切地用手去拽他的衣领。

  丹尼缓缓地转过头来,“斯坦利小姐,你到底想要些什么?说实话,我对你感到费解。我今天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哪个名人的亲属,亦或是什么重要人物?”“不,我什么都不是,我也从来都不重要,这次你搞错了,布隆菲尔德先生。”科迪显得稍微有点生气,“你想问为什么他们对我如此照顾,甚至派你和你的人回来送我是吗?那是因为,我手上有一样东西对他们很重要。”

  她拉开黑色挎包的拉链,小心翼翼地用手指从包里夹出一个透明的样本采集袋。她把袋子举到丹尼的眼前,让丹尼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这只被密封住的薄膜袋子的外侧贴着一个很小的标签,上面用马克笔写着:提菲亚一号遗址,33号区域,植物与土壤样本。袋子里面装的是一小块红褐色的泥土,经过颠簸震动已经变得松软,部分裂开成残渣碎屑了,残渣当中隐约可以看到几条干枯缩水的棕色根茎。

  “一块泥?这就是你说的很重要的东西?”丹尼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这个可不是普通的泥。看到这里面的根茎了吗?这株植物是解决考古学世纪难题的重要证物。”

  “你了解迪拜亚人吗?布隆菲尔德先生?”“迪拜亚人?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让我想一想,嗯呢,也许我曾经在哪个杂志上看到过?但是我完全想不起来他们是做什么的了。”

  “迪拜亚是一个族群的名字,这个族群曾经建立了横跨西非南部的帝国,他们的传说信仰和艺术成就到今天依然在这片土地上流传。一般人比较熟悉的可能是迪拜亚的石雕艺术,在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里就藏有一套迪拜亚石雕收藏。”丹尼听到这里心里豁然开朗,他终于想起来了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是啊是啊,你这一说我才记起来,我确实在纽约的博物馆里见到过这个名字。原来我今天见到的也是迪拜亚...”

  科迪听到此言有些惊奇,“你今天见到了迪拜亚的东西?”“我不大能肯定,但就在关你的地窖上面有一张手工制作的地毯,因为做工的原因我格外留意了一下,毯子上绘制的人物让我印象深刻,因为很眼熟,我却一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现在我记起来了,我在博物馆的迪拜亚展上见过这个人,一个头上戴着奇怪头饰的男人。”“那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纳姆扎比王。”“纳姆扎比王?”“他是迪拜亚帝国在位时间最长的,也是最后一任的国王。传说他汲取了太阳的力量,因此获得永生。一直以来人们对于他和他背后的文明有着极其巨大的好奇心,这也是我们的项目得以进行的原因——有人愿意花钱去满足自己窥探神秘文明的心理。”

  “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丹尼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如果像你描述的这样,那么一个永生的国王的国家应当永远不会灭亡。”科迪摇了摇头,“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迪拜亚文明,在其强盛一时的情况下,突然永久地消失了。多重证据已经证实,迪拜亚帝国是在十一世纪的某段时间突然而然地戛然而止的,几乎所有的居址都在一夜之间被放弃,整个文明从西非大陆上消失了,这对考古学家来说是极不寻常的,这也是我们科考项目要解决的主要问题。”

  “消失了?像玛雅人一样吗?”“玛雅人,丹尼,他们没有消失。不同于民间传说,考古学家可以明确地研究玛雅文明的衰亡历程,聚落衰落,人口流失,环境恶化,抑或是外敌入侵,总会留下痕迹。但是迪拜亚则全然不同。迪拜亚人简直就像一夜之间蒸发了一样,留下的只有巨大的石质建筑遗迹和雕像,这是最让我费解的地方。正是因为迪拜亚帝国的突然消亡,西非的其他文明如伊菲帝国和贝宁帝国才得以相继崛起。到了今天,对迪拜亚文明有所了解的人已经为数不多了。”“这样的确是奇怪,不过这对你们来说也不一定是坏事,你知道的,我说的是电视里失落的文明那一套,越无影无踪的事情在人们的眼里越神秘,如果好莱坞想编一两个迪拜亚的故事,观众会为此买账的。”

  科迪对他翻了个白眼,“考古学在乎的不是有多少人买票看电影,我们要的是确切的年代和可供研究的遗址,所以话说回来,这就是为什么我手上这包植物残骸对研究很重要,我们猜测这些土壤样本可以提供重要的遗址信息。”“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的时刻很快就要来了。”“这个嘛...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科迪的语气突然变得郑重其事,让丹尼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很乐意为你效劳,然而我有种感觉,你们的考古机构相当有钱,他们马上就来接你了,你有什么事情让他们替你处理不是更好一点吗?”“你不明白,他们是不会让我去做这件事的。我必须不通过他们,自己找到多诺万教授。”

  “原来还是这事啊,为什么你就不愿意相信高层的那些人呢?你的高层,联合国的高层,我想还有英国政府,他们都会尽全力去把这个重要的老学究救出来的。你只要从这片危险地区把自己安全撤出去就算是成功了。”“丹尼,虽然我刚刚认识你几个小时,但我已经看出来你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这是我之所以来请求你的原因。你换做是我的话,会对上司的命令言听计从吗?”“在这个地方?我会,我这么告诉你吧,你要是真的觉得我们可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入反对派和强盗盘踞的山坳里,还能活着走出来,那你太天真了。这儿不是南安普顿,这儿是塞拉利昂。”

  科迪的眉头紧锁,表情显得很是失望,她把装着泥土的样本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往后退了两步。这时太阳已经落到西边的山头之上了,火红的夕阳光辉正在一丝丝逐渐从大地上消退,营区开始逐渐地陷入黑暗当中。“我以为你是个不按规则出牌的人,看来我错了。”她不甘地说。

  丹尼没有说话。他警觉的耳朵在一瞬间捕捉到了一个微妙但很熟悉的声响,他的心猛地一颤,他没有听错,那是一声尖锐而刺耳的声响,是某种金属划破空气的声音,一颗炮弹。

  科迪张嘴想说第二句话,丹尼已经飞扑过来猛地将她整个人扑倒在地。与此同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而来的是遮天盖地的烟尘和泥土,中间夹杂着高速飞行的金属碎片。丹尼的耳朵一瞬间嗡嗡作响,他的身子盖在科迪身上,漫天的泥土砸在他的背上和后脑勺,爆炸的冲击力像一记重拳一样打在他的背上,他感到眼冒金星,喉咙里咸咸的,像出血了一样。

  浓密的烟尘呛得人无法喘息,他们保持着动作在地上几秒钟,丹尼睁开了紧闭的眼睛,烟尘熏得他直想流泪。科迪蜷缩在他的身下,身体猛烈地颤抖,她的脸上粘上了尘土,眼睛一时睁不开来。丹尼没有时间替她清理,他以最快的速度起身,把科迪从地上拉起来,拽着她向沙袋墙的方向跑。周围的空气依然弥漫着呛人的烟尘,虽然看不清周遭的情况,但是哭喊声和嘶吼的声音已经响彻整个营地,随着烟尘逐渐散去可以看到难民们尖叫着四处乱窜,草地上那群唱歌的妇女儿童也已经不知去向。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睁不开了!”科迪用颤抖的声音大声喊道,她全身不住地痉挛着,完全处于爆炸带来的震惊当中。离他们不到十米的储水罐被炸得四分五裂,清水正从破裂的罐体里像瀑布一样泄出,流淌在地上。

  丹尼知道刚才这发炮弹是试射弹,校准之后的射击在几秒钟之内就会来临。他一刻也没有犹豫,拉着科迪在沙袋墙脚下再次匍匐下来。“用手捂住你的头,趴在地上,一定记住不要起身,不要把胸膛或者头部暴露出来!”他对着科迪的耳朵大声吼道。剧烈的耳鸣之下他几乎听不见自己说的什么。

  一大群难民从他们的身边跑过,人们惊慌失措地在营地里狂奔,丹尼刚想去提醒他们,金属的呼啸声又一次划破空气,这次不再是一颗,而是十几颗榴弹炮在营地里炸开,震耳欲聋,尘土飞扬。几颗炸弹落在不远处的帐篷上,把帐篷连同里面的人一起炸得分崩离析,血肉和帆布碎片洋洋洒洒地落在周遭数十米的地方。爆炸的冲击波像一只铁做的拳头一样击中几个正在奔跑的人,他们像断线的木偶一样飞了起来,落下来狠狠地砸在石头或栏杆上,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几声巨响过后,黑色的烟雾和尘土再次扑面袭来,这次不再是从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整个世界霎时间陷入一片混沌,尽管将头埋在胳膊下面,两个人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咳嗽。虽然厚实高大的沙袋墙阻挡住了飞散的破片和冲击,但是浓烈的烟尘很快就会让他们窒息,丹尼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转移。他伸手去拉科迪,她似乎完全吓傻了,把头死死地埋在地上,身体紧贴着草坪。“科迪,科迪!我们必须得走,快点站起来!”丹尼用嘶哑但是坚定的声音吼道。他用力把科迪再次拉起来,两个人猫着腰从烟雾当中冲了出去。

  爆炸暂时停息了,但是整个营地此刻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当中,帐篷最密集的那片营区里烈火正熊熊燃烧,炙热的火舌疯狂地舞蹈着,扩张着,逐渐吞噬整个营地。火光映衬着的是一片血肉模糊的场景,几十个人横七竖八地倒在炸得粉碎的帐篷残骸之间,呻吟着,哀嚎着,一些人的肢体已经被炸得不知去向,只剩下一滩稀烂的血肉留在地上。丹尼别过头尽量不去看这惨烈的场景,他扶着科迪来到被炸开的蓄水罐边上,两个人把头埋在清水里使劲冲洗眼睛上的灰尘,科迪的眼睛终于能睁开了。她粗重地喘息着,在她的面前,几分钟前还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营地已经成为了一幅地狱图卷,她感到头晕目眩,几乎无法保持站立。如果刚才的第一发炮弹再偏几米现在他们两个可能已经是一滩血肉了,想到这里两个人都感到惊心动魄。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科迪试图向一脸铁青的丹尼寻求答案。“他们来了。”“谁?”“有人警告过我们会被袭击,我一直以为是车队...难道竟然是指的这里?”丹尼喃喃自语道。“跟我说话,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们该怎么办?”丹尼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营地东侧的铁丝网围栏,“迫击炮弹是从东边射来的,他们要冲进来了,这个营地里的人都难以幸免。”

  话音刚落,营地围栏之外已经爆发出裂豆一般的密集枪响,霎时间流弹横飞,营地外的树林被枪口的火光照的宛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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