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中国文化当中,没有存在主义心理学,也没有存在主义哲学。只不过为了给几周之后,给亚隆大师——真正的存在主义心理学家的三人对谈营造一个场面,敲敲锣鼓,我这里应心里程王老板之邀,提前整理一下场地,提提人气。所以名字一定要响亮,名字当中包含了四个关键词:中国文化、存在主义、心理学、哲学。这么加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的重点项目。
然而这四个我都不算是专家,我第一个学位是生物学或者叫做生命科学,后来我发现当代的生物学是没有生命的生物学。第二个学位是心理学,学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学之后,发现我学的可能是假的心理学。因为什么?没有心灵的心理学。
于是不甘心的我只好去学哲学,因为哲学是爱智之学,结果也失望了。当代的哲学不太关注“人为什么要活着”这种很严肃的哲学问题了,关注的都是一些犄角旮旯的东西。所以我又学了Philosophy without Sophie。求知过程弯路没少走,直到在哪里我才觉得真正的得到一点真的东西呢?直到在临床工作当中。因为来访者是不会骗你的,他花了钱为什么要来骗你呢?当然你可能也会说有些时候来访者不知道他在骗你,不要紧。哪怕他是骗你,也有骗的道理,他有之所以这样骗,而不那样骗的道理。
所以从这个时候开始,你才真正遭遇了生命、心灵和智慧。所以我今天是从临床的角度来谈这样的一个大的课题。我们今天就不采用掉书袋的方式,掉书袋的方式要引经据典,可能会给大家带来不小的负担。当然我本人也会有负担,给文字整理工作的人员也带来负担。这个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能不能带来一种思考,而非一种知识,尤其是一种似是而非的知识。
当我们谈到中国文化的时候,现在大家都很重视文化了,说谁没有文化跟骂人差不多。什么是中国文化呢?哪一截儿算中国文化呢?哪一片儿算中国文化呢?中国文化等于汉民族的文化吗?或者等于汉语记载、汉语传播的文化吗?我们现在生活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里,这个国里并不只是汉人有文化的,蒙人、藏人、苗人都有文化。
我们稍稍局限一点,我们今天谈中国文化的时候,主要是谈由汉语所书写的,由汉族人自己诠释的文化。我们的文化里既然没有存在主义心理学,没有存在主义哲学,那我们为什么要拉来扯去呢?我个人的一个不成熟见解,我们中国的确是没有存在主义,那就别说存在主义心理学还是存在主义哲学了。但是我们的文化在很大程度上它总体是一种存在主义式的。
可能有人不熟悉,什么叫做存在主义?大概的来讲存在主义是一个学派,这个学派里有几个人,当然这人现在都已经死了。其中包括丹麦哲学家祁克果,老的版本的书翻译成克尔凯廓尔,没有听过他的话,至少听说过德国哲学家尼采,这两个是存在主义的先驱。但是当他们写著作的时候,还没有存在主义这个说法。
在他们之后,是海德格尔,海德格尔我想知名度比祁克果要大一点。接下来是萨特,名气可能更大一点,萨特曾经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但是没有去领奖。还有梅洛·庞蒂,马丁布博,还有另外一个哲学家叫做雅斯贝尔斯。除了这几个哲学家之外,还有几个作家,一些存在主义的书也把他们算做是存在主义阵营里的,比如说加谬,比如说陀思妥耶夫斯基。
这个流派兴起的时候是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搞精神分析的都知道两次世界大战对西方产生了很深刻的影响。影响是什么?以前的战争是发生在异教徒跟基督徒之间的。或者说在更远的古代是发生在希腊和波斯之间的。那么一二战都是发生在基督徒之间的,他们信仰同一个上帝,但是他们现在互撕,撕出很多条人命,这让大家反思以前所深刻信仰的东西了。这个时期弗洛伊德也在反思,弗洛伊德提出了死亡本能的概念,就是在这个时期。弗洛伊德在这个时期也开始分析群体心理。
对于存在主义诞生很重要的社会背景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社会背景刺激着欧洲的人民在思考:我们还要不要继续信仰上帝的问题?如果你要继续信仰上帝,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来信仰上帝?如果你不信仰上帝,接下来你信仰什么的问题?
在思想上还有另外一个渊源,就是黑格尔死后,他所建构的哲学大厦就瓦解掉了。黑格尔达到了客观唯心主义的高峰,所构建的哲学体系包含了一切重要的元素,以非常精巧的方式建构了一座大厦。可是这个大厦的问题是什么?这个大厦没有神的位置,也没有人的位置,只剩下空洞的理念了。
黑格尔哲学这个大厦倒塌的时候,利用他的建筑材料,很多主义都兴起了,其中包含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也是在黑格尔哲学大厦倒塌的背景下建立起来的。
存在主义是另外的一支,也有个别人既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又受存在主义的影响,比如说弗洛姆。这个大厦崩塌之后,废墟上可以说建立过很多很多的学派,三天两头一个主义。就像是搭窝棚一样,从此之后人们不再倾向于建构巨大的哲学大厦,英美哲学干脆不再处理宏观的东西,只处理具体的问题,语言的问题。存在主义其实也就红了那么一阵子,他们红过去之后,他们的书翻译到国内,国内才红一阵。
到今天可以说在英美世界搞存在主义想混个哲学教授,已经不太容易了。除非你要做一点跟分析哲学的比较。在中国的话还是有碗饭吃,翻译存在主义系列著作的这些人们,现在过的还都可以。翻译《存在与时间》,翻译《存在与虚无》的混的都还可以。存在主义主要成为民哲们和文学青年的爱好,坐在火车里捧着一本《存在与时间》,老抢眼了。
记得我在武汉大学上《存在与时间》的原文会读课的时候,第一排坐的是学霸,只拿德文本,第一排之后是次一等学霸,手持德文本和英文本,再之后是学霸中的学渣,手持英文本和汉语本,最后几排就是学渣中的学渣,手持汉语本,根本挤不上台面,我就属于坐后面的。
刚刚说的这些其实无非就是讲存在主义作为一个哲学流派已经过气了,我们为什么还要重提它呢?我们今天的遭遇尽管不是说刚刚发生了一场战争,今天没发生那种见血的战争。可是我们面临的局面跟当年的存在主义者们面临的局面有点像,这是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是存在主义哲学通过存在主义心理治疗的方式为自己续命。为什么这样讲?作为一种严肃的哲学而言,很快的就被其他各种各样的结构主义,建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已经给淌过去了。但是在临床当中单个的个人他面对的问题可能还是一个存在的问题。所以当这个对话发生在治疗室内的时候,对存在问题的考量,它又重新活了过来。存在主义心理学跟现代的学院派心理学没什么关系,顶多在人格心理学,心理学史提那么两下子。可是作为一种治疗流派,那它仍然是三大流派之一。在这里是把存在主义和人本主义并称的。
比如说弗兰克尔,比如说罗洛·梅,比如说亚隆,亚隆是罗洛·梅的学生或者说曾经是他的病人。但是在罗洛·梅即将死亡的时候可以说他们的关系调转过来,罗洛·梅这时候又成了亚隆的病人。或者是这样的说是不对的,因为在存在主义、人本主义那里并不使用病人这个词。
即使像亚隆这样的大师力推存在主义的流派在美国是不是大的流派呢?也不是,今天的美国更多的依赖于生物医学或者说生物医学在心理治疗内的同党——CBT认知行为流派。存在主义在美国的心理治疗流派当中也只是分的很小的一杯羹。大家可能就要问了,存在主义哲学过气了,存在主义心理治疗也过气了,今天还讲这个干嘛?我的一个见解,恰恰是在这个时候它是我们最需要的东西。为什么我们仍然需要存在主义?为什么我们仍然需要存在主义的理念和存在主义式的对话?为什么我们还要试图从中国文化内部去寻找存在主义哲学,存在主义心理学的同党们?我们是生活在最好的时代,也是生活在最糟的时代,这种套话每年可以讲讲。一方面我们在物质方面非常的强,另一方面我们可以说处于某个礼崩乐坏的时期。存在主义探讨人的什么?存在主义探讨人的非理性的那一面,探讨一个人独特性的那一面,强调一个人的选择和责任的那一面。
我们谈到非理性的时候,注意不要把它与反理性等同起来。我们今天社会对待情绪,对待情感的态度要么是压制,要么是扭曲的,要么是见诸行动。这些我觉得是属于反理性的。谈到一个人的独特性的时候,我们现在遭遇了什么样的问题?我们现在遭遇了一个科学无比的昌明,以至于科学把人跟人相同那一部分弄的太明白,当然这个“太”并没有贬义,只是把一个人的个体性情感这部分忽视的背景下,人跟人之间共同的东西弄的太明白,做这样的一个感慨。
一般来说存在主义不管是有神的还是无神的,比如说尼采就是声称上帝死了的,显然是无神。但祁克果是虔诚的基督徒,显然是有神。马丁·布博也是一个犹太教徒,不管这些人信不信神与否,至少给人的自由意志都留下了空间。但是今天的科学非常的昌明,至少在神经科学的领域内发现我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自由。甚至自由意志根本不存在,比如说我桌子上有个茶杯,我现在决定要喝水,我伸手把茶杯够过来,日常的语言中就是,我做了一个决定我喝水,我拿水杯,事实上神经科学发现不是这样的。
在你意识到你要决定拿茶杯之前,你拿茶杯的动作在你的大脑当中已经发动了。也就是说你的肌肉已经开始准备去拿茶杯了,在它开始去拿茶杯之后,它才把这个信号汇报给了比较高级的皮层,这样给高级皮层其实是“先斩后奏”。你就误以为是你决定你去拿茶杯,事实上不是,你的身体已经做了决定。只不过最后一刻汇报给了你,它也有可能不汇报。
人如果都没有自由意志的话,我们搞什么存在主义啊?属于你人的那个存在根本就是一个想象,你只不过是一系列的复制罢了,只不过是一个牵线木偶罢了。我们来自科学冲击的另外一个方面还有人工智能和大数据革命,这个东西不可小觑。我甚至有这样一个感慨,上帝就是以人工智能和大数据的方式降临人间的。你的一切大数据加人工智能都知道,他比你的分析师都知道得多,比你爹妈加起来知道得多,比你自己也知道得多。你还能决定你人生当中的什么方面呢?属于你人的特殊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你这个人只是一个数据包罢了。
那么人在很大程度上被拉平了,被放在了一个平面上。尤其是现在我们属于一个户籍社会,身份社会和证书社会。属于你这个人你是哪里人,你的身份证,你有什么样的证书。如果我想要招聘的话,我只看这些东西,你有没有身份证户口,你有没有心理咨询师证,我关注不关注你这个独特的个人啊?对不起我不关注。所以属于一个人的存在的地盘越来越小,所以这个时代众神和先知逐渐隐去了,只剩下了“正常人”和文盲、法盲、流氓们。听到这里大家可能想张沛超你这个人怎么悲观主义?总体而言存在主义偏悲观。想想弗洛伊德一开始没有提出死本能,一次世界大战把他整出一个新理论出来。
我是一个积极的悲观主义者,我认为是有出路的,没有出路的话我们今天在这里一起听吹牛有什么意思呢?这个出路我认为出路在中国文化里,我们通过心理治疗,存在主义在续命,中国文化也再续命,为什么这样讲?非常有感慨的说,正是因为你有了某种什么样的病,你才是什么样的人。
这边与常识是相背,常识是什么样的人你就得什么样的病吧,你本身就是偏执性人格障碍,你就容易得偏执性分裂症呗,其实不是这样。孔子说“斯人也而有斯疾也。”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样的病就有什么样的人。正是你的病的存在才把你拉向了你的存在,只要有你的病,你就别想你整体都是理智的,你也别想你整体都是正常的。
理性或者理智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我原来在武汉大学大学生心理咨询中心也兼职过。这个案例来说,像物理系、数学系的学生当然是要靠理性吃饭的,他们应该很理性吧,其实不是。你看至少在病的这一块,他们还是人,还是很不理性的。所以不管你人格当中或者是自我当中,正常的部分有多正常,有多健全,有多清晰,只要有病的存在,那你就不能够保证你像一台电脑一样高效准确的运行。
同时由于你病或者说由于你心理症状的存在,你也无法正常。正常是什么?正常就是“泯然众人矣”,跟其他人是一样的。我有群体的描述就可以是对你的描述,你这个人存在不存在有什么关系呢。你也会说我是得了某种病,我也属于得某种病的群体,生物医学流派他们觉得这种思路是OK的,我要招一个团体做强迫症的心理治疗,我现在拿一个诊断标准抓来了12个人,都获得了强迫症的诊断。这应该就是同质性团体了,其实不是这样。每个人的强迫就是每个人的强迫,有人洗手,有人关门,有人关煤气,有人做仪式。你只要有一个病,你就异常,一旦异常你就被拉回到你独一无二的存在。
独一无二的存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孤独。所以在你这样的核心就是你人格当中空泡的区域,就是你孤独的区域。不可能整天晒你的病,即使你想晒,你也无法能找到合适的人晒,也未必能晒的动。所以你的症状就把你囚禁在了一个监狱内,一个孤独的监狱内。病未必是把你整体的人格锁住,至少困住了一部分。
存在主义除了孤独之外,还有其他的议题,被亚隆归纳的很好,自由刚刚我们已经谈了,一旦你有了病你就不自由了。可是你一旦有了病,你就有了有病的自由,有了不跟他人一样的自由。一旦你有了病,你就不得不思考意义这回事。
比如说你电动牙刷每天用的好好的,你几乎从来不会关心它的构造问题。如果某天你电动牙刷出了问题,你才会发现它是有构造的,它由几个部分组成,你才会去排查哪一部分出了问题。对于我们自己的人生也是一样,如果它正常的很,小学一直戴大红花,从二道杠到四道杠,上了当地最好的初中,初中完了上高中,高中上了重点高中,接下来进入清华北大,清华北大之后碰见了合适的人,喜结良缘,毕业之后分配到大型国企或者是世界500强。如果这些都很顺利的话,干嘛要问意义呢?所以一旦不对劲,这个意义的就也来了。注意想想亚隆这些概括都是很合适的吧。
所以心里程王老板让我出文案的时候,我跟她说四大议题各自找一个古代的诗词对应一下,因为最近不是搞中国诗词大会吗,你要蹭蹭热点,显得有文化一点。结果他们的团队就呕心沥血,终于找到了与四大主题对应的,后来我看了之后我觉得对应的其实还有很多。处理存在的四大议题,我们的先贤先哲们也是挖空心思,妙招叠出。这里我们转到中国文化里来,中国文化不管怎么样,它的连续性还是值得称许的。地球上曾经有那么多的文明,说实话很多都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中华的文化敲敲打打、修修补补,到今天还是能够串起来的。
从先秦的子学到两汉的经学,到魏晋玄学,到隋唐的佛学,再到宋明的理学到清朝的朴学和民国的国学,基本上可以连起来的。之所以把它称之为文化、哲学,当然中国哲学是有的,称为文化更合适。我们这些哲学、文学也罢,其实很大程度上都在关注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本身存在的遭遇,存在的处境。西方存在主义心理学、存在主义哲学,不得不面对他者就是上帝,无论是犹太教上帝还是天主教上帝还是基督新教上帝,还是东正教上帝,它们本质上是一个上帝。无论你信不信,他者是无法排除的。
而在我们的文化里没有这样一个超越的,人格化的上帝。我们也并非平板一片,我们也有天的概念,这个天也并非是我们的创造者。重要也不只是天,还有地,以及天地之间的人。所有的学问几乎都是围着活生生的人来看,解决人的问题,提供给人的建议,指导人如何生活在这个世上。人如何缔结婚姻,人如何构造家庭,人如何成就事业,人如何面对失意,人如何面对死亡。
即使我们的文化当中发展出来的一些科学的萌芽,他们也不会脱离人的实际需求,而走向绝对的纯粹的路子上去。我们的数学甚至也要解决一个秋后怎么分粮食,高利贷怎么还的问题。所以我有一开始的感慨,我们文化本身在很大程度上总体是存在主义的。我们一开始就不面对上帝的问题,一开始就注重人的非理性的部分,注重人的情感的部分。无论是儒家还是道家还是佛家,都有成套的对情绪情感的理解,对情绪情感的转化的方式。
当然在关注个人的独特性方面,可以说儒是相对而言比较轻的,道是非常注重个人的独特性的。一个儒家成为儒家需要对先前儒家的认同而发生。但是一个道家未必需要认同前一个道家,即使是庄子,跟老子也是有很大区别的。就像西方的文明有来自东方的希伯来文明混入原先的希腊文明,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基督教的文化。我们东亚文化或者说东亚文化的领头羊,中国的文化它也爱一个比较对称的现象,来自印度的宗教思想混入到原有的儒和道的源流中去,形成三股螺旋的结构。
正像是古希腊哲学当中“理念”这个概念为上帝准备好了特制的椅子,是的双希文明能够合并。那么道家思想当中 “无”的概念也为佛家“空”的理想提供了特殊的接引装置。所以在魏晋时期通过一个相当长的一个对话,格义、批评、融摄,超越之后,佛教最终炼成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丰富了我们对于心的认识。对于心的认识在孔子那里是不系统化,在孟子这里开始有心的四端说,开始有系统化的萌芽。而道家更多谈的是性而不是心,当系统的佛学经典被翻译过来之后,那佛教当中对心的理解可以说尤其是在唯识这方面它的精致博大程度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为精致的有关心的系统。
而在性这一方面,通过佛性思想的引入,也丰富了原来我们道家思想当中对于性的理解。谈到道家的时候,当然道家的思想是道教的思想核心,那么中医也可以说它属于广义的道教实践。所以在中医这里也有一条延续道教思想的有关心性修行的轨迹。经过这三种思想的相互激荡,这样一来三股螺旋就变成了两股螺旋,即形成了理学和禅宗的对立。当然这样的对立并非是绝对的,并非是恶性的。而是对话的,圆融的对立。我最想回去的朝代就是北宋,北宋人的思想的成熟程度,心胸的开阔程度,人格的圆满程度是让我非常的心向往之的。
比如说苏东坡这个人一辈子有很多经历,其中有很多都是对于一个普通的人而言足够抑郁症,足够自杀的经历。但是苏东坡都过来了,苏东坡很好的面对了自己的孤独,也很好的面对了自己的无意义。在很大程度上苏东坡也可以说他达到了一种空前的自由。这样一个人是如何面对自己的死亡呢?是这样记载的:苏东坡快要死的时候他的学生都来了,按照惯例要请先生遗教,当然这样一个传统是受佛家影响的,据说佛陀涅磐前是讲出了《大般涅槃经》的。所以受了这个思想影响,苏东坡死之前是不是要交代一番最为究竟,最为了义的智慧呢?学生就赶过来。大家知道苏东坡是亦儒亦佛亦道,跟高僧有很多的交流。所以他的一个学生在这时候就提醒苏东坡说,先生你平时就信佛,现在到了关键时候了,更要提起对阿弥陀佛的坚信来,可以好好的观想西方极乐世界,我们大家可以给你助念,就可以一道把你送去,你就很圆满了。苏东坡如何回答这写弟子的请求?他说“西方非无,着力即差”。西方是有的,但是认真你就输了。好一个无拘无束的境界!
为什么会提苏东坡这个人呢,因为我们有点关系。苏东坡死之后是葬在我的家乡。还有他弟弟也葬在河南省郏县的小峨嵋山脚下。我小时候经常去,每年也基本都会去。所以说这样的境界,他就不仅仅是一个心理上的一个正常,用正常来形容苏东坡的话真不是一个好词汇,像存在主义也很讨厌讲正常一样。我们的中国文化当中有很多很重要的人物以现代标准来看,都不正常。
那么另外一个非常仰慕的人是谁?当然这个人现在被炒的非常火,以至于火的不太正常,是王阳明。王阳明跟苏东坡有很多类似之处,都是亦儒亦佛亦道,当然他们在精神主旨上还是回到儒那里去的,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王阳明是怎么面对自己的死亡呢?也是要到快要死的时候,弟子们撑着船急着往家里跑,人死在家里是最好的。眼看是已经赶不到家了,这时候学生们从船舱外进到船里,你交代两句吧。王阳明是怎么回复的呢?王阳明说,“我心光明,亦复何言?”我的心是这么光明,有什么可说的呢?这样的境界真的太漂亮了。死的太漂亮了。活的漂亮是本事,死的漂亮更是本事。至于这两个人的超越,他们跟上帝都没有关系。他们不是朝向彼岸,而就在此岸,在自身的内部完成了超越,克服了死亡,克服了无意义,克服了孤独。达到“独与天地往来,与万物游”的无上自由之境界。正是在我逐渐的对中国文化的学习当中,我是一个学生,不是一个老师,好多字还都不认识。我慢慢的从西方的框架里出来,不再求正常。不求自己正常,不求他人正常,但求每个人的存在,无论科技多发达,无论大环境多不利,我们都不要忘却了自己的存在。
我有研究思路分享大家,有志者我们早晚会携起手来。第一个其实就是一个研究纲领,叫做《中华心性学说史》。注意是心性而不是心理,儒家的存心养性到道家的修心炼性,到佛家的明心见性,这个究竟有没有内在逻辑。第二个研究纲领以中华的心性传统来反思西方的心性传统。具体而言就是从布伦纳诺所开的现象学-存在主义-解释学传统,以及精神分析-分析心理学传统。应该是另外一本书的名字叫做《症状解释学》,正是由于症状的存在,逼迫着我们对之进行解释,正是有了解释性活动,我们作为一个人独一无二的人的存在才被确立了下来。更是通过病,最后你才成了。
所以这样一种从悲观到乐观的转变,是在中华文化的刺激下产生的。总体而言,中国人是比较乐呵的,李泽厚先生把这个称之为“乐感文化”。现在提积极心理学,我们不能用老一套的防御——“古已有之”,整体而言中华文化是积极的。所以我觉得挖掘这一部分思想,用来处理我们当代人的无根之病是必要的。
相信国内有很多同道其实都看到了这条路,比如我的老师吴和鸣先生就是属于“土豆派”的,比如说朱建军先生从意象对话疗法走向回归疗法,不知道朱先生今天在不在?得道多助呵。所以我们就趁着西方大师的场子谈一点感想,分享一点心得。接下来我的独白告一段落,我们进入问答或者对话环节。大家可以把问题以文字的形式转发到小助手,再到我这里来。
问答环节
问 如何看待战争毁灭和存在的关系?
答 提到战争,我们都想说自己是热爱和平的民族。可是我们之所以活到今天,当然我们也有可能死于战争,但是我们只要是活着的人其实都是战争的受益者。首先是跟其他物种的战争,我们的祖先赢了下来,接下来是人类内部的战争,我们算是幸存者。所以这就是我们存在者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当我们看自己内心的时候,里面是那么多的战争。当我们看待内心的这些战争的时候,当然你说我内心很平和,那是你看的不仔细。如果你看的仔细的话,无论你是醒着还是睡着,都在发生战争。你会想真可能有世界和平这回事吗?我在今年春节那去了趟以色列,去了圣城耶路撒冷,一个圣地就是犹太人的西墙或者哭墙,直接可以给上帝许愿,我用中文许愿塞到西墙的缝里,我第一个许愿是“愿世界和平”,这个许愿很难实现,不可能实现。人类有历史以来,完全整个人类范围内没有战争,不包括一家人兄弟打架这些都不算。好象不超过32年,可以说人类战争史就是人类史,甚至包括你个人的历史,也就是你内在的冲突史。说的露骨一点的话,就是你的内心战争史。这尽管看起来很糟,听起来不美,可是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样貌,我们无法想象完全没有冲突的地方。所以我们存在在哪里?我们就存在战争里,我们就存在毁灭里,我们一开始就是幸存者,现在也是幸存者。以后如果你想以后的话,你还是幸存者。
问 如果中华心性学是走向我心光明的道路,它是专属于中华专属于中国人的,还是属于全人类的?
答 东西文化合壁,我当然希望它原料来自世界各地,最后服务于世界各地。我们中华文明其实是不断的受到外界文明的影响,汉文明受游牧民族的影响,也受着印度文明的影响。西方人也是这样。当我们提中华心性学的时候,并不是我们只翻老祖宗的兜,这样的话为什么又需要这么本书《症状解释学》呢,我们面临的问题是老祖宗兜里的东西的确很多,我们要么是忘了去掏,要么只掏那些非常功利性的东西,只掏厚黑学、权术、阴谋论出来。没有把“我心光明”的光明写出来。理想的中华心性学这个中并非只是指中国之中,应该指中道之中,中庸之中。因为它在中间,可以吸收东西南东西,正因为它在中间,它可以辐射向东西南北。所以对这个中做一番训诂的话,我以这样的方式回答你的问题。
问 正是由于病的存在才造成人的存在,人是不是病的集合呢?
答 对,可以这样说,但是求求各位,千万不要断章取义。我们今天说病的时候,是在说今天的一个语境下说的。病是什么?无论是身体的疾病还是躯体还是心理的疾病,它其实多包含了一个异己的部分。你好好的肉当然不需要割了,你觉得是你自己。你长了一个瘤子就觉得不是自己,是异己的了。我们的心理症状也是这样你觉得它不是你,就是跟你对着干的。正是由于你的存在,才有了你一身病的存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这个自我本身就是一切病之根源。在这个意义上,各种修行的道路,才都提倡尽可能的弱化你的小我。这个并不仅仅是佛教的专利,道教修行当中需要走到活死人阶段,到死去才能活来,这个死也是指你自身自我的消亡。儒家强调的舍身取义,这些也是对自我的一个消亡。西方讲的各种谦逊,这个其实也是,敬畏也是。所以从这个意义上,的确人是病的集合,我是有一个顺口溜的,这个顺口溜有一个挺吓人的名字是我后来给它加上,是“病瑜伽六句心要”:“以我观病我有病,以病观我病有我;我复观病我是病,病里寻我病是我;观至病我不二时,既无病来亦无我。”这个其实就是病为道之所缘进行修行,最后在理想的情况下进入圆满的我心光明这样的境地。
问 张老师怎么看待自己的病?
答 我是一个老病人了,从第一次做精神分析开始到现在八年是肯定有的,看病的结果是什么?病就是不看没病,一看就有病,越看越有病,到现在已经发现自己病入膏肓了,所以必须要研究一点哲学才行。你会觉得你是你的病,我是我的病,由于我这个行当也给他人看病,所以看了越多之后,会发现原来在病中我们相遇彼此,所以这个病尽管症状体现上千差万别,正是病使人与人之间又连接了起来。有些连接是使你感到痛苦,有些连接是你免于孤独。所以看病已经不光是我的职业,我的糊口的渠道,它也是我生活的乐趣。庄子说要看出万物的美出来,大家一听万物应该指的就是银河星辰,春花秋月之类的。不是,你的病我的病都是万物,都有美在里面,都值得审美,这是对你问题的回答。
问 有人问癌症病人怎么面对死亡?
答 如果你把癌症病人当成一个类的话,你查文献,你能查出一大堆文献。中间教你怎么怎么做,怎么怎么做。需要不需要特殊的临终关怀的途径,基督教应该怎么弄,佛教应该怎么弄。可是如果你站在一个存在主义的立场上,这个人只是他得了癌症而已,但他不是说这个人就等同于癌症患者这个字眼。这个癌症撞进来之后,使这个人无法存在或者是无法在原位存在。但是这也刺激着这个人不得不去反思,如果他以前不考虑意义的话,现在他就得考虑了。当然知识分子可能会说人生什么意义,农民可能会说活着的奔头。不管怎么样,其实他怎么看待死亡,不应该被标准化,标准化之后,就把他这个人独一无二的存在就磨去了。所以重点是这里要展开一个存在式的对话的历程。每一个癌症病人他们在得癌症之前,他们其实都有自己的生死学。得了癌症之后或者是被诊断出来之后,他们这不得不使这套学问由内隐变成外显。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去听,并不是我们帮助癌症病人去面对死亡或者不仅仅是这样。就像是苏东坡死、王阳明死这两个人他们的死都是临终关怀,但是这里非常吊诡的是不是活人关怀临终者,而是临终者关怀活人。所以没有一个应该让癌症病人怎么面对死亡的问题,而是在某种因缘里他和谁一起面对死亡,面对分离的问题。
问 苏东坡、陶渊明他们死的漂亮,是不是就是由于要面对死亡的时候最终才漂亮的转身离去呢?
答 我这一半会想不起来陶渊明怎么死的了,但是我猜想陶渊明应该死的至少不难看。人偶尔装一次逼,是很简单的事,但是要一直装很困难。陶渊明的诗既然由于自然田园文明于世,没有这个境界,老是一直装是很困难的。我想想这个人死应该死的至少不难看。是不是一定是由于面对死亡才这样的呢?当然不能这样回答问题。那么多人都面对死亡了怎么都没死的漂亮呢。他们的生我觉得就是一种海德格尔所说的“向死而生”,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已经把死的时候考虑清楚,不是临到死的时候突然考虑清楚了。活的时候不做功课,最后一瞬间很难突然就开悟的。正是由于一个人总是需要拿死亡提醒自己,所以他总是在进行自己死亡的修行。当然这并不是一种病理性,比如想要自杀。进行了这样的修行,他的生命有了意义,有了意义之后就不怕死了,死亡就是意义终止的地方。再说他们真死了吗?也没死,你看他们的诗书画作流传至今,我们见字如面。这些人仍然活在我们的身边,所以他其实是达到了一种可以说是接近永生的境地。
问 我心光明是不是真正的达到自由的境地呢?
答 当然谁知道呢,也是我的投射。我为什么要投射这样?是因为觉得那个境界要真是有人做到过,那说明这条路走的通,走的通你才会往前走嘛。
问 中国传统文化对心理咨询是不是有阻碍?
答 什么样的阻碍?是不是还问阻碍怎么化解。这个现象存在,这个问题不应该这样问。心理咨询是西方文明的产物,西方文明进来之后既送来了病,也送来了药。所以它是镶嵌在文化的背景下进来的,文化与文化之间它的确是存在冲突。存在冲突并不意味着一方一定是低劣于另外一方,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所以当两个人相遇的时候,你能说闪开,你挡了我的道。那个人还说你闪开,你挡了我的道。不能以简单一种对抗或阻碍的方式来看文化的冲突。如果存在着阻碍,其实也是一种战争,并非所有的战争都是消极的。通过这样一种战争,我们可以促进两种文化的对话,进而有可能产生一种新的文化。比如说我们的禅宗,我们的宋明理学都是文化对撞之后的新产物,包括西方的基督教文明也是文化对撞之后产生的新产物。当然具体在某些细节的地方,有些现象的确不能忽视,你比如说我们儒家文化当中讲究“亲亲互隐”,这个涉及很多方面,你爹做坏事你不应该到处去说,这个符合“亲亲互隐”的要求。具体精神分析的做法而言,就是外人面前爆家丑,这一点上的确存在着阻碍。文化层面你的阻抗,这是站在精神分析的立场,站在传统文化的立场是一种文化的殖民。不过你以消极的方式来看待的话似乎难以合一,没有一种超越的余地,我个人持一个比较积极的态度。
问 老师用中文向上帝许愿‘愿世界和平’,却不相信能够实现,这是否说明:1老师不信上帝。2老师寻求内心的天人合一。
答 我的做法是很存在主义,哪怕你不信,可是你的内心毕竟有这样一个愿望,无论这个愿望是否被实现,可是在那一刻,你尊重你内心这样一个愿望。你通过一个仪式把这个愿望表达出来,我觉得这个对我而言,就是我的存在主义了。
问 沛超老师说说中国文化中“糟粕”对现在人的影响?
答 我觉得这个题目比较大,的确很难有一个展开的回答。我只是提醒一下,当我们给某些东西贴上糟粕标签的时候,要多多反思,它一定是糟粕吗?谁说的?如果它是糟粕的话,那曾经的精华跟糟粕是共存的,精华去哪里了?它一定只是糟粕吗?好象酒糟也有用处的。提醒大家注意一下。
尾 声
好了各位,感谢今天的因缘,我们认识的,不认识的在一起进行了一场空中的对话。很重要,我也是经常听演讲的,我希望这个空中的对话会成为一个良善的缘起,这个很重要。每一个说其实都是被听所规定的,如果不是各位听,我今天讲这些有什么用处呢?所以再次感谢各位,也感谢为此次聚会提供因缘的心里程以及各位辛苦转播的小助手们,祝各位吉祥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