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

       快过年了，来餐厅吃饭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多，雅间每天晚上都要翻两至三次台，撤回消毒间的杯碗都堆成了山，供应不上来的时候，也就顾不上平时的那些规矩了。我和师父忙的脚不沾地，遇上几个挑剔的客人找麻烦，心中的怒火压都压不住地想往外冒，却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应付，转身便翻起了白眼儿，心里开始了咒骂。

       昏天暗地干活儿睡觉的日子已经耗光了我所有的热情，凌晨下班我在公用电话亭给学校宿舍同学打电话，一接通我便嚎啕大哭，像是要把自己心中所有委屈发泄出来，她们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轮流安慰着我，让我过完年就回学校，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还没有被推出校门，我以为还能再回到过去的时光……

       年底餐厅里除了忙，没别的。这边活儿还没干利索，店长便把我叫到她办公室，热情地递给我一杯饮料，我有点受宠若惊，她安顿我坐在办公桌前，拿出笔记本和钢笔，让我帮她写总结，她告诉我，听说我在学校里写过宣传稿，我恍然大悟。于是我靠着我那文学青年的热情，洋洋洒洒地帮店长写了第一篇总结，再过不久，我便成了她的御用写手，从总结，到计划，到发言稿，再到春节员工大会的台词……现在回忆起来，那时我的文字激昂而浮夸，华丽而空洞，可在那个年代，当一个民营企业靠着打江山的第一批员工成长到了五六百名员工的集团时，管理已经开始了从形式上的要求，比如：每月一定要开一场管理月会，虽然五六个钟头的会，有三个钟头在念毫无实质的总结计划，有三个钟头在扯皮吵架，但毕竟，这个企业已经在开始悄然改变。

       我也想改变。

       又是一个干到筋疲力尽的凌晨，回地下室宿舍，发现停电了，除了微弱的应急灯还亮着，房间里一片漆黑，我摸黑上床一头扎进被子里便睡着了。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然后突然梦中惊醒，四周除了同事的鼾声，一遍寂静，我再也睡不着了，盘算着我回家的日子，才来一个多月，就像过了一个世纪。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摸黑起了床，找到半截蜡烛点燃。

       店长不是夸我总结写的好吗？那我不做服务员了，去办公室当文员吧？尽管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清楚办公室文员究竟要做些什么。我掏出纸笔，借着微弱的烛光，慷慨激昂地给我们老板娘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自荐信，在信里，我充分表达了我的期望，诚恳地请求领导给予机会，写到最后自己都热血澎湃，被自己打动了。我默默地想着，为自己争取一个改变的机会，即使被拒绝了也没有关系，时间一到我就可以毫无遗憾地离开。

       折腾半宿，终于落了款，小心地装进信封，筹划好了什么时机递到她手中，我才重新回到床上，满怀憧憬地睡去。

       信被我递了出去，我有点忐忑，我脑子里设想了无数个情景，被拒绝、被接受、石沉大海……整整三天，风平浪静，我那一夜的荒唐之举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我恢复了平静，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中。

       那天傍晚，我端着热毛巾在楼道碰上了店长，店长把我叫到一边，眼神里充满着看不懂的笑意，她对我说，老板看中了我，要调我到办公室工作。今天专程找她了解了我的表现情况，显然店长没少说我好话。我又惊又喜望着店长，她接着对我说，你明天中午下班去总部办公室一趟，我使劲地点点头。

        我去了老板的办公室，那是一个高档公寓，大约有一二百平米，既是他一家人的住处，外面大客厅也是他和财务、行政部门的办公场所，我进了门，里面人不多却来来往往，很是嘈杂，办公室有好几个女孩正在办公，冷冷地看我一眼又低头工作，我唯一认识的就是同我们一道而来被老板一眼相中调到办公室的同学杜字慧，我满心高兴地跟她打招呼，她对着我勉强地笑了一眼便忙手里的事情。

       我拘谨地站在一边，正在此时沙发上坐着的一位头发花白却富态慈祥的老奶奶拉我坐下，笑着问我从哪里来？我才总算有所适从，跟老奶奶聊了起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在我的身边不停地跳啊闹啊的，我猜想着，这估计就是老板的母亲和女儿了吧。

       正在当口，老板和老板娘先后走了出来，坐在办公桌前，看了我两眼，过半天把我叫过去，老板单刀直入：“为什么不想当服务员？” 那看着我的眼神里分明写着他认为的答案：吃不了苦！觉得累！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我说，我觉得我更适合做办公室的工作。老板娘接话了，她写文章还可以，接着把我那晚写的信递给了老板，他快速瞟了两眼，跟老板娘说，你定了就成了。说完便离开了。

       后来，老板娘让我第二天到办公室报到上班。我走出公寓大门，脚步轻快，望着天空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我记得那天的天空特别蓝，特别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