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一阵熟悉的声响把顾轩叫醒,这种声响他每天都能听到。他一边摸着自己下身光溜溜的身体,一边看着被窝里身边还在熟睡的晓冉。他伸手去摸散落在床头柜上的裤子,从兜里拿出呼机,里面的未读的七条消息,就像钻到他身体里的蜈蚣,一遍遍冲击着他的脑子和心脏,每看到一条,他就想起身抽自己一个嘴巴,等全都读完后,他咬着牙使劲弹了自己那里一下,他简直要崩溃要发疯了。
22:13分:你出发了吗?经过雕刻时光的时候,帮我带一个香草味冰淇淋呗。
22:47分:你到哪里啦?
23:25分:还不回我,你是不是怕我吃冰淇淋发胖呀,就不用买啦?
23:36分:打你宿舍电话,廖贤说你没在宿舍,你跑哪里去啦?
00:01分:好困,我先回屋睡了。生日快乐呦。
06:18分:起床醒来,旁边没有你,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06:35分:刚打你宿舍电话,吴不凡说你一早就又出发上课去了,昨天睡宿舍啦?那我就放心啦。
顾轩一年前买了这部呼机,他就是为了能让雨馨想跟他联系的时候能联系到他,而这个呼机一直没有令雨馨失望过,不管什么时候,只要顾轩收到来自雨馨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找电话打给雨馨。每次分开的时候,他都对雨馨说:有事就CALL我。而就在刚刚过去的八个小时,这个呼机对于雨馨来讲几乎是不存在的,他失联了!顾轩能想象出雨馨焦急地等待他回复的样子。此时此刻,他内心生硬地反复读着这七条消息,大脑却无法正常运转。大概过了足足二十分钟,他起身坐了起来。晓冉被顾轩的动静弄醒了,她揉着眼睛,望着顾轩,说:
“醒啦?这么早?再睡一会儿呗。”
“不睡了,我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先走了。” 顾轩一边说,一边穿衣服。
“哦,好呀,那晚上我再去找你吧。”
“呃,我这要紧的事情需要好几天才能办完,等我办完,我去找你,你告诉你的地址。”
“嗯,要好几天呐,要我陪着你吗?”
“不用,这事儿必须得我亲自去办,而且一个人去办。”
“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秘?”
“唉,晓冉,我跟你说,我昨天真是不知怎么了,对不起。”
“哪有,哪有,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啊。”
“唉,我这边情况你不清楚。”
“什么情况?你有女朋友吗?有也没关系呀。我不是那种非要缠着你的。”
“唉,等我办完事情,我再跟你见面,把事情都说给你,到时候再说。”
晓冉猜到了顾轩的顾虑,也没多说,她并没有固定的工作地点,每天都背着包,要么去中关村去购进一些光盘,要么在各个学校走来走去去卖掉那些光盘,于是就把她的住处写在纸条上,放进来顾轩的手里。顾轩是走着去往小屋的,大约一公里的路,他的步伐和表情在旁人看来活像是一个僵尸。他觉得应该把这次事件定性为意外。意外,就是意料之外,他没有意料到昨晚天桥上会发生那个吻。他又想,就算发生了那个意外的吻,也不应该就导致现在两人赤裸着躺在这个小宾馆的床上。所以他觉得赤裸着躺在一起也应该算是意外。可是他又想,如果这都是意外,那么他跟雨馨的第一次接吻和第一次上床也算意外吗?不,顾轩觉得那不是意外,那是他主动的,是他想的,是他意料之中的。顾轩就这么边走边想着,连耳边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差点撞到他他都没有反应。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两条腿是怎么带他走到门口的,他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屋的门。
“啊,回来啦?还以为你晚上才来呢。我都预定好了雕刻时光的位置,晚上给你过生日。” 雨馨一边梳着头发,一边扭过头来笑着看顾轩。
“昨晚有点事儿,没回来。” 顾轩一边说着,一边弯腰从背后搂住了雨馨,把鼻子紧紧地贴在雨馨的头发上,他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品味着熟悉的味道,这个味道他已经闻过两年多了,他想此生能够每天早上都闻,一直闻下去。
“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儿?” 雨馨突然被顾轩紧紧地搂着,她感觉有些奇怪。
“没有,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差点忘了我自己的生日了,谢谢你啊。” 顾轩努力地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他的心里也确实这么想的,以后他不可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半次。
“哈哈,生日快乐。”
顾轩把雨馨抱得更紧了。他在想,如果这次算意外,那是不是过去了就过去了?顾轩把晓冉给他的纸条扔到了宿舍的厕所,哗地一声冲走了。这事儿果然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顾轩就像躲着鬼一样,生怕又在宿舍碰见晓冉。来他们宿舍卖光盘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有男的,也有女的,但顾轩再也没有见过晓冉的身影,晓冉就跟消失了一样。
靳忠有那么几天也消失了,他买了一张去西南小城的火车票,去见了他在网上聊了两年多的那个他声称这辈子一定要娶过来当老婆的巷尾梧桐。他跟巷尾梧桐真是天造地设,心有灵犀。从车站刚见面的那个时候起,他就真的喜欢上了她,她也是。巷尾梧桐领着靳忠,就像是分离了许久的恋人那样,他们没有丝毫的陌生。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吃过小城每一处好吃的餐馆,走过小城每一个浪漫的地方,他们的手慢慢牵到了一起,他们的嘴唇慢慢碰到了一起。靳忠要离开小城的那天晚上,巷尾梧桐终于羞答答地依偎着他走进了他住的小旅馆。靳忠心跳加速,血液上涌,喘着粗气,他从外到里一点点脱光了巷尾梧桐的衣服,当他想和她从虚拟空间八百多天的灵魂交融转化为现实空间近在咫尺的身体交融的时候,他才发现,毛片对他的影响完全不亚于对顾轩的影响,自从几个月前看上了毛片,他便一发不可收拾,问题已经严重到无法挽回!他回到北京见到顾轩的第一句话就问:
“你知道每个烟盒上面都印着什么吗?”
“什么?” 顾轩反问。
“吸烟有害健康。”
“哦,那确实,该印这几个字。” 顾轩说。
“毛片上为啥不印呢?”
“印什么?” 顾轩又问。
“毛片会导致阳痿!”
他跟巷尾梧桐那个晚上一直在尝试,巷尾梧桐也一直在鼓励他,在给他机会,直到忙活了一个晚上,到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靳忠竟然沉沉地睡去。清晨六点他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还有点余温的枕头。他的初恋,也是他唯一一次跟女人的恋爱,就这样无情而又残酷地结束了。
转眼间,到了大四下学期快毕业的时候。华大大学的毕业,原来并不想顾轩想象的那么容易。毕业设计要交一个图。顾轩从图书馆找到一本书,里面刚好有一张图。他把那本书借了回来,兴冲冲地说:这下最后一门课的作业有着落了。
吴不凡凑过来说:“哎呀,这图不错,我就用这个了!”
“我打算用这个,你再找找别的,别跟我这瞎掺乎。” 顾轩说。
“靠,咱俩一起用,我丫在这图上再改改,没毛病。”
“那你一定要改改,别弄得跟蹩脚的画家临摹似的。”
“靠,你丫放心吧,我一定要让你看看,什么叫不憋脚的画家!”
两周后,高森老师的办公室。
“说说,你俩到底谁抄的谁?” 高森摊开双手,一手指着顾轩的图,一手指着吴不凡的图。
“老师,我这可不是抄的,这可是我费劲了心思,构思了好久,花了好七八个晚上才弄出来的。” 吴不凡义正严辞地抢先说到。
“哦?那就很奇怪喽。你俩很巧妙的画得一摸一样啊,简直跟复印的一样,分毫不差啊。我教了二十多年,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两张图就跟双胞胎这么像的。”
“高老师,怎么可能?他的跟我的一摸一样?” 顾轩一边说,一边疑惑地看着吴不凡。
“可不是嘛,你看。” 高森老师一边说一边指着给我:“这三个视图一摸一样,剖面也一摸一样,倒角、精度、公差、粗糙度一摸一样,就连备注第三行末尾的错别字都错得一摸一样。这么说吧,除了名字和学号不一样,其他都一样。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顾轩一眼望过去,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个关键的毕业设计的作业,吴不凡竟然完完整整丝毫不差地跟他画得一摸一样。
“高老师,我这真不是抄的。” 吴不凡做出一副非常诚恳和无辜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心虚。
“你俩把我当成傻子了是吧?你俩这是对学习的不负责任!是对我课程的侮辱!是对我智商的践踏!” 高森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敲打着桌子,他继续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只不过是一个毕业设计,现在你们就互相抄,将来还不一定作出什么更不道德的事情!” 高森看着顾轩和吴不凡,现在这俩人不做声了。他又继续说:“你们都不服气是吧?这样,我给你们几个选择。” 说完,高老师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纸,从中间撕成两半。他接着说:“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俩的图一摸一样,这是千真万确,要么你抄的他,要么他抄的你。别不承认,你俩要是能画出一摸一样的图,我都不用当这个教授了,你俩厉害,你俩来当!就算你俩觉得我的批判不准确,你俩一纸诉状,别说把我告到教务处,告到校长,就算告到中共中央我都不怕!” 高森见顾轩和吴不凡还是不做声,又继续说:“来,抄袭不是问题,被抄袭也不是问题,关键是看能不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点儿魄力都没有,将来就算到社会上也是怂包!我给你俩每个人半张纸,你们说句老实话,到底是谁抄的谁!你要是觉得是他抄的你,你就写三个字:他抄我;你要是承认是你抄的他,你就写三个字:我抄他。而且我告诉你们,要是你俩都写他抄我,那就是你俩都不承认,那不好意思,我也没办法,公平起见,我只能当你俩考试成绩为零,你们知道结果的,也就是说,你们今年是别想毕业了!要是你俩都写我抄他,那么看在你俩都有主动认错的意思,我就给你俩一次补考的机会。如果一个人写我抄他,一个人写他抄我,那就是说你们当中有人诚实交待,那我看得起你,你对得起华大这个牌子,不妄为华大人!诚实交代的那个成绩为零,明年补考,这也不冤,不就晚一年毕业嘛。写他抄我的我给九十五分,说实话,这图还真是不错的,我也想知道是出自谁手。”
顾轩听完,他仔细地想着高森说的话,他感觉这就是一个博弈,只要双方都写我抄你,那就都补考,凭他的现学现卖的学习能力,补考完全不在话下,他瞅了吴不凡一眼,稍微使了个颜色,微微一笑,他从吴不凡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默契,于是他放心地在纸上写上了三个字。
二十分钟后,高森的办公室外走廊尽头的一个角落,顾轩一个耳光打向吴不凡,把吴不凡的鼻子嘴角打的直冒血。
一个月后,靳忠、吴不凡、廖贤顺利毕业。毕业那一天,他们几个再次聚在了老郭菜馆,雨馨跟着一起。他们依旧点了那几个菜:酸辣土豆丝,辣椒炒肉,炸花生米,烧茄子。菜伴着酒,酒伴着故事。他们加了四次菜,喝了整整四瓶二锅头,聊满了这四年校园的故事。吴不凡给顾轩跪下了,磕了三个头,搂着顾轩的腿,说对不起顾轩,他跪了足足一刻钟,直到顾轩长叹了一声,把他扶起来。
太阳透过窗子斜着照射到顾轩和老郭的脸上,顾轩发现,他已经坐在这里足足讲了两个多小时。老郭的胳膊拄在桌子上,手拖着红红的脸,他对那次发生在他店里的下跪磕头有印象,只不过他不知道下跪磕头的对象竟然是他眼前的正在跟他讲述故事的这个人。能上这个大学本身就挺稀奇,上了不能毕业就更加稀奇,但这个不能毕业的原因就稀奇得不能再稀奇。老郭甚至感到有些幸运,他的菜馆竟然能够见证一帮兄弟的这么多故事,他不敢发问,尤其不敢发问顾轩和雨馨和晓冉之间的事情,他就想这么静静地听顾轩继续讲述下去。
顾轩说,毕业后,靳忠进入了一个北京郊区的一个坦克厂,吴不凡到中关村开始了创业,廖贤到南方一个小城市做了公务员。一切就像他们四年前第一次到老郭餐馆时谈论的那样,他们去了他们当初去的地方,做着他们当初想做的事情,雨馨也进入了北京的一个报社。只剩下顾轩自己,他又像四年前刚进大学时候那样,每天背着书包骑着破车挂着水杯,骑行在校园中,往返于小屋、操场、图书馆、教室之间。
雨馨为这事儿安慰了顾轩好久,顾轩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倒不是因为吴不凡在关键时刻给他背后插了一刀,他觉得原因都在于他自己,他就不应该从图书馆借出那本书,不应该从脑子里产生抄图的念想,他为自己感到耻辱,他觉得自己能够做得更好。他想,既然有一年的时间,为什么不做些事情来证明一下自己?于是他加入了高森老师得实验室,做着高深的研究课题:卫星遥感。
他白天泡在实验室,从网络上查阅大量国外先进的论文和资料,跟组里的研究生师兄们一起讨论课题,晚上泡在小屋,继续攻读从图书馆借来的一本本的中文和外文的书籍,每当他发现一个令他兴奋的地方,他都兴冲冲地一边比划着一边跟雨馨讲。
“我发现我这些日子学到的东西,比之前四年加起来的都多。我都快要成为卫星遥感专家啦。”
“切,你就吹吧。”
过了一个月,他跟雨馨说:
“你看你看,人家国外的这颗卫星,都能拍照精确到几米了。”
“几米?啥意思?”
“啥意思?就是人家都能拍到咱们住的这个小屋了。”
又过了一个月,他跟雨馨说:
“你看你看,人家国外的这颗卫星,都能拍照精确到亚米了。”
“亚米,啥意思?”
“啥意思,就是人家都能拍到我去年给你堆的那三个雪人中间的那个小的了。”
又过了一个月,他跟雨馨说:
“你看你看,人家国外的这个卫星,都能拍照精确到厘米了?”
“厘米?我知道啊,那不就是手指甲这么大吗?” 雨馨一边比划着一边说。
“厉害吧。不过他们只能拍出图像,不能拍出成分构成。”
“成分构成?啥意思?”
“还记得我前两次跟你说的吗?那些卫星虽然能拍照,能精确到米、亚米、甚至厘米,但是他们只能拍出东西,不能拍出是啥东西?”
“啥东西?听不懂。” 雨馨摸着脑袋,睁着大眼睛,看着顾轩。
“是啊,这么说吧,还说我堆的雪人吧,他们的卫星拍不出这东西是雪做的,还是土做的,还是水泥做的,也拍不出我给雪人做装饰用的胡萝卜啊、土豆啊、茄子啊、煤块啊这些东西。”
“那有能拍出来这些是啥东西的卫星吗?”
“没有。但我觉得理论上有办法!”
“啥办法?”
“这就高深喽,说了你也不懂。我接下来更要忙起来啦。”
“忙啥呀,你忙起来就不管我啦?”
“咋不管,我今天就好好管管你,我来喽!” 顾轩说完就抱起雨馨滚到了床上。
人一旦忙起来,时间果然就过得飞快,转眼这一年就要过去了。这一天,顾轩正在实验室跟师兄们一起讨论,高森老师进来,一边跟大家招手一边说:“大家把手里的工作放一放,都过来。” 高森看到他家都凑过来了,他继续说:“大家都知道,我这个实验室开卫星遥感这个课题也有十多年了,你们可以说都算是国内这个领域的精英了。但是我们跟国外发达国家比起来,无论是理论上还是技术上,都存在很多差距。四年一次的国际摄影测量和卫星遥感大会这次要在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召开,之前我都没有派学生去,主要是没有研究成果,跟人家差距太大,去了也怕听不懂。这回我想了一下,是时候派人过去参加了!”
“哇!这可是这个领域排名第一的国际会议啊,而且四年才一次,能去真是荣幸!” 刘峰说到。
“对啊,听说能见到很多非常牛B的人物,想想都兴奋!” 宋涛说到。
“我听说想要去参会的话,至少得在过去四年投递过这个学会的论文,而且还要被录取呢。” 张倩说。
“哈哈,我今天就是要说这事儿,顾轩,你的论文被他们录取了!他们邀请你参加,还希望你在大会上做一个二十分钟的演讲!” 高森老师指着顾轩。
接下来的两周,顾轩一遍一遍地修改着演讲文稿,在他要把他的研究成果告诉全世界之前,他每天晚上都用蹩脚的英语讲给雨馨听,弄得雨馨都快要能背下来了。
高森对顾轩很好,他给了顾轩些钱,让他打理一下自己的行头,当顾轩第一次穿上西装打上领带站在雨馨面前的时候,雨馨惊呆的嘴巴张得好大,半天说不出话来。买机票的时候,售票员花了半小时跟他解释为什么机票上面没有座位号。他在令他眼花缭乱的机场闲逛,直到机场的广播催他登机。第一次空姐推着果汁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大手一摆,“不用了,谢谢!” 当他后来发现不用付钱的时候,疯狂跟空姐要了四五杯,就连飞机场的晚餐,他也吃了两份,吃得他一直打嗝。
有的时候,真的是把人逼到那个份儿上,反倒能做出事情来。就算是一个干瘪的橙子,也能榨出点汁儿出来,更何况顾轩还不是干瘪的橙子。他把这一年来的研究成果浓缩成的二十分钟的演讲,足足在大会上赢得了两分钟的全场起立和掌声。
晚上的酒会,顾轩依旧穿着那套西装,打着那个领带。他也装作自己见过大世面的样子,故作从容地拿起一杯啤酒,走到一个桌子面前。这个桌子在顾轩看起来很奇怪,跟老郭菜馆的完全不一样,小小的,摆不下一盘菜,高高的,跟他胸口的位置一样高,最令他感到诧异的是,桌子的周围没有椅子和凳子,大家都是站着的。很多同行认出了他,一个个围过来跟他攀谈,包括马克。马克是美国人,从他递给顾轩的名片上来看,他是麻省理工的教授。
“顾,你今天下午讲的非常好,非常精彩,非常…!” 马克用英文跟顾轩聊上了,顾轩听不懂马克最后说的一个单词,但他能判断出来,那是一个比“精彩”还要好的一个形容词。
“谢谢,马克,我很荣幸能够来参加这次会议,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顾轩跟马克闲聊起来的时候并不像他演讲时候那么流利,他一字一句地说着。
“你有没有考虑毕业后来美国,来麻省理工,加入我的实验室,咱们一起做更大的研究吧。” 马克摊开双手,他很有信心,他是在提前欢迎顾轩的加入。
“额,我并没有想过这么多,你知道,我并不能支付那么昂贵的学费。” 顾轩心里不想去,他骨子里是爱国的,但出于礼貌,他没有说出他的这个顾虑,只能随便想起一个他能想到的借口。
“哈哈,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我们怎么可能让你负担学费呢?我会给你全额奖学金,足够你的学费,生活费。” 马克再一次提出了他觉得顾轩不太可能拒绝的理由。
“额,你确定?你确定我能够有这个?”
“当然,我只要得到你的同意,你不要去申请其他的任何学校,就申请我们一个,我保证你能够得到我承诺给你的东西。”
确实,这天晚上,在遇到马克之前,顾轩已经被好几个来自英国、日本、德国的教授上前攀谈,他可以拿到任何一个教授的全额奖学金。很明显,大家都被他的研究成果打动了,这样的人才正式他们需要的。
“额,我再想想。还是不行,我有女朋友,她在中国工作,我完全没有想过跟她分开的事情。” 顾轩天生对美国和美国人存有敌意,他绝对不可能踏上美国的领土,更不可能替美国人做事情。
“哈哈,那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再加上一些奖学金,足够你和你女朋友生活,就算你女朋友不工作,甚至你们有了孩子,也足够过上很好的生活。你很有潜力,我那里有资金,有设备,可以让你比在国内做好一百倍的研究,来吧,不要再拒绝我了,让我们一起,把你的研究从理论变成现实吧。”
“额,听起来不错,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大事,你让我再好好考虑一下,不管考虑的结果如何,我会跟你发电子邮件的。”
“年轻人,好好考虑一下,美国欢迎你,还有你的小女朋友,希望九月份能够在我的实验室见到你!”
顾轩从小就接受着典型的社会主义式的教育,他小学时候认为西方高鼻子的人都是坏蛋,因为他们都欺负中国,他记得八国联军侵华的时候有美国,毛主席要解放台湾的时候有美国,闹学潮的时候有美国,他还在想着几年前美国轰炸中国大使馆后他奋力扔出石头砸破美国驻华大使馆的那一幕,就连天轮功的总头目李致宏也在美国。很多学生挤破了脑袋都想去美国,顾轩越想,就变得越坚定:大家都想着去美国,我偏不去,我这辈子绝对不要跟美国、跟美国人沾上一丁点的关系。
顾轩带着他的这份从未想过要改变的执念,凭着他的这份国际顶尖的研究成果,进入了一家顶尖的军工企业。他带领着一帮各大知名院校毕业研究生,继续着他的研究,他希望终有一日,他的研究能够让中国的卫星,拍到美国的每一个角落。他甚至有一次梦到过:就在美国总统下令轰炸中国大使馆之前,他设计的卫星遥感拍到了美国总统签署的机密文件,美国总统放下签字笔后接到了一个越洋电话,电话那头是江主席打来的,由他身边的翻译愤怒地说了一句美国总统听了之后差点吓得尿了裤子的话:What Fuck Are You Doing?
顾轩刚参加工作一个月,当他领到第一份工资的时候,他忽然感觉他和雨馨的经济状况转好了,毕竟多了一个赚钱的人,他们的收入加起来已经有八千元,扣除该交的税和社保,也有六千多。他们搬离了的小屋,用一千五百元的价格租了一个公寓。临走的前一个晚上,他们在这个住了两年多的小屋吃了顿浪漫的烛光晚餐,说了一夜的情话,办了一夜的荒唐事儿。雨馨把头靠在在顾轩的怀里,摸着顾轩湿淋淋的胸膛,她对顾轩说:
“亲爱的,累不累?”
“一点都不累。” 顾轩用手轻轻刮着雨馨的鼻子。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搬进来的那天吗?”
“当然记得啦,我搂着你在院子的海棠树下数星星嘛。”
“现在突然要搬走了,感觉还挺伤感的,你呢?”
“没事儿,等咱们赚多了钱,就把这个小屋买下来,它永远都属于我们。”
“永远…永远…在一起这么久,你对我还有感觉吗?”
“跟你在一起,我感觉每次都跟新的一样,你呢?”
“哈哈,我也是。”
“这是明天要搬家,要不然起来再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我还能来一次!哈哈。”
“那我也累了呀,留着明天,明天晚上在新家吃。” 雨馨说。
“好啊,我来买菜,你炒一个,我炒一个,我吃你的,你吃我的,看谁做的香,看谁先吃光。”
“哈哈,这办法好。那先吃光的算赢还是算输呢?” 雨馨问。
“当然算赢啦。哦?不对,应该算输,咱们是比谁做的菜香。”
“那你可得快点把我的吃光,要不我就输啦。” 雨馨说。
“你想赢是吧,那就看你做的香不香啦。”
“那你输了,该怎么惩罚你呢?” 雨馨问。
“嗯,让我想想哈。”
“我记得了,你说过,对你最大的惩罚就是让你看不见我,那我就消失喽。” 雨馨说。
第二天,他俩从早上一直整理到将近中午,雨馨也忙得满头大汗。雨馨还拿着一个黑色袋子晃在空中给顾轩看,原来她把顾轩堆雪人用的煤块一直收藏着,她要把这些煤块带到他们新的小家,她已经在阳台上放置了一个沙盘,她想让顾轩在她面前继续摆出她想看的那五个字,她想每天回家都能看到那五个字。顾轩亲了雨馨一口,问到:
“哪五个字啊,我好像都忘啦。”
雨馨眼睛一转:“嗯,五个字,我要冰淇淋!” 雨馨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对顾轩说。
顾轩笑嘻嘻地闪身出去,到了雕刻时光,点了一份雨馨最爱吃的香草味冰淇淋。不知为什么,雕刻时光这一天的生意尤其火爆,顾轩足足等了二十分钟,他终于拿了冰淇淋,吹着口哨,一路小跑,还没有到小屋门口,他就喊上了:“我回来啦,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顾轩推开房门,他一下子怔住了,冰淇淋从他手中突然坠落,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感觉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屋里没有雨馨,而是另外一个女的,女的眼泪汪汪地蹲下来,用一只手搂着她身边一个看起来一岁半的孩子,另一只手指着顾轩,她抽泣着说:“看,晓轩,你不是没有爸爸,他就是你的爸爸。”
顾轩脑袋嗡地一声,眼前的女孩正是晓冉。紧接着他口袋里嘀嘀嘀的声音,他的呼机收到一个消息,只有三个字,他的脑袋几乎快要爆炸了。顾轩知道这次意外无论如何也躲过不去了。他冲到小屋外面,四处寻找雨馨的影子,他又冲到他们新租的房子,里面空无一人,阳台上的沙盘上散落的煤块儿,他一眼认出这就是昨天晚上雨馨装在黑色袋子里的那些煤块儿,也是那个大雪的清晨他堆雪人时候用的,现在煤块儿摆成了跟他呼机上收到的同样的三个字:我恨你!
雨馨再也不肯见顾轩。顾轩在雨馨的单位楼下等了三天三夜,没有见到雨馨的影子,他联系到雨馨单位的人事处,发现雨馨已经电话通知人事搬离了离职。他又想起来打电话给雨馨大学的室友苗芳,苗芳也不肯告诉他雨馨的去向。顾轩知道她的脾气,而且他也真的已经无法回头了,就算把别人肚子搞大,他肯定也不会扔下不管,更别说现在一个鲜活的孩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几天后,他看着亲子鉴定的报告上面的99.999%,他答应要好好照顾她。
他对雨馨的爱是坚定的,这份坚定被突如其来的现实狠狠地打了一棒子。这就像顾轩当年参加完国际遥感大会回来后给马克发的那封电子邮件一样,他在电子邮件中坚定地说:
“经过慎重的考虑,我现在坚定地告诉你:即使你给我全额奖学金,即使你给我足够养活我女朋友甚至是我未来孩子的钱,我也不会去你那里做研究,只有一个原因---我爱我的祖国!”
顾轩没想到的是,几年后,他的这份坚定再一次被突如其来的现实狠狠地打了一棒子,那时候北京的房价噌噌地一个劲儿上涨,一天一个价码,他凌乱中当面接过马克递给他的一袋子美金,这些美金,再也不是马克给他去麻省理工进修的奖学金,而是马克付给他的第一次酬金,他成了一名倒卖国家机密的间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