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风吹又生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同桌李狗子抑扬顿挫又神秘兮兮的对我说道。

  我细细回味着这两句,抬头养着黑板上大大的“春生”二字,以及黑板下一个十分平淡完全找不出异于常人的特点也就是没有特点的中年老师。

  春生,我默念道。就这样高一开始,到高三结束,这个名字与我结下了深刻而多情的孽缘。

  春生是一个很典型的高中老师。经常穿着深灰色或黑色的条纹衬衫,然后将衬衫全部别在一根锃亮而精致的黑色皮带里,裤子宽松而百塔,经常可以看见他上衣百变而裤子从一而终的情景。鞋子必定也是黑亮黑亮的,是黑色夜里的水洼里倒映而出的白色的月光的亮。头发极短,但不秃,随意的趴在他充满智慧的小脑瓜上,甚是应景。经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我对这种毁天灭地的穿搭已经十分免疫,毕竟像我这样一个如此好看的少年也穿着肥硕不堪的丑校服呢。

  春生教的历史。中规中矩,很少逾矩。对很多可爱的同学们来说,这是一节昏昏欲睡而枯燥乏味的历史课,但对于一个历史狂热分子的我来说,这是一节昏昏欲睡但并不枯燥的历史课。从小围着《百家讲坛》转的我,对许多正史已经熟记于心,然而我真正感兴趣的当属野史了。上历史课就是我看野史以及课外书的大好时间,将书平摊在宽大的历史书下,再将历史书进行上下左右不规律的运动,便可以把整页的内容尽收眼底。翻页是比较麻烦的,要先抬头寻找春生的位置,微微的一点头,再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与他进行精神上的交流,再一颔首,表示你正在历史的海洋中遨游,再将历史书和课外书两页并夹,微微用手一捻,如春风划过泸沽湖一般轻扫而过,轻柔而多姿。再低头,作苦思冥想状,然后,就可以享受知识的盛宴了。

  有时候用力过度或表演过度,会让春生疑心:我这么亲爱而好学的小学生为何眉头紧锁?我得去做他的指路明灯。只见他便来了,轻轻的,没有任何征兆的,从讲台上夺步而来,同学们也马上抬起了自己已经半休眠状态的小脑瓜,眼睛里散发着知识的光芒,并向春生投以“我正在好好学习并没有睡觉”的真挚的眼神。春生喜欢先站在我的身后或面前,不出声,盯着埋头苦读的你,嘴角有一些不易觉察的笑意。像狮子看着眼前的猎物,给予他最后的荣光。再突然的出手,将我的历史书迅速抽起,便露出了它下面的真面目。然后的剧情就简单了,没收,办公室训话,写检讨,戏终。

  凭着历史成绩的出类拔萃,我逐渐取得了春生的芳心。他也变得很少训我了,检讨照旧,有时候也会免检讨而去操场罚跑圈。但这丝毫不能动摇我看课外书的心,后来竟发展到每天一本课外书的神速。当然这是建立在我的零花钱还没有告急的前提下的。

  春生讲课,极爱踮脚。我常常想,可能春生是弹簧精的投胎转世。一步一踮脚就显得很滑稽了,所以春生常常在一处讲课不动,只专注于踮脚。我看着春生神奇多变的海拔,有些心疼他脚下的那一方可爱的土地。春生为人和蔼可亲而又十分畏畏缩缩,当属校长最爱的职工人员。为了评比卫生优秀,常常以身作则,将讲台下的碎粉笔头一一拾起带走。也在我耳边对我喋喋不休,大概是因为我的方圆五米内都是重灾区吧。课桌上的各种参考资料和厚实的教科书胡乱的堆叠成了万里长城,成功庇护了看课外书的我。课桌内则更是一片充满生机的繁荣景象。春风拂过,你能看到一只只可爱的小强在卷子间穿梭,嬉戏。她们一会儿路过了那个发霉的苹果,一个又穿过了那包咬了一口的黑面包。臭鸡蛋什么的也与它们交相辉映着,我常常注视着她们的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怀着母亲般慈爱的目光。

  “下午之前,把桌子全部收干净。”春生冷冷的说,顺手带走了我好久没扔的糖纸。

  我狠下心来,面露决绝的扔走了抽屉内的那个都快成为标本的红苹果。

  下午,春生对我的整改态度很不满意。然后,他叫了我亲爱的妈妈。我妈火急火燎的赶到办公室,得知缘由之后放下了手中的指甲刀,“他在家也这样。”然后,我的桌子被强制清理了。同学们两两相抬将我的课桌抬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

  自此,班容焕发一新,我被调到讲台旁边的课桌上听课。

  我离家出走的后两天,灰溜溜的我还是选择荣归故里。

  春生的样子一如往常,只是头发显得更乱了。他叫住了准备偷偷溜回教室的我,给办公室的我准备了一张小桌子,写检讨。写一篇,不够,继续写。我写了一天的检讨,一边写检讨我一边注意着他的反应。他出乎意料的平静,眼神平静,语气平静:“接着写。”我欣然领命。

  后来,来了一堆我不认识但有过一面之缘的领导,跟春生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表情严肃而凝重,春生也说着什么,然而他们在隔壁办公室,然而办公室隔音超好,所以我什么都没听清。

  中途去上厕所路过,听到春生的声音:“没有逃学!他跟我请假了的!”后面又有陌生的声音。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厕所都没上,又回去写检讨了。

  后来的处理结果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检讨。然后,没了。

  我知道春生为我做了什么。

  并没有方面感谢或者私下感谢过他,只是之后便沉寂了很多。像同学们一样,学习,睡觉,学习。

  相安无事。

  后来突然毕了业,偶尔会回去看春生。送过买的廉价的玫瑰花和我都忘了是什么的礼物。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还带高三,还教历史,还是记得我。

  收我的书都厚厚一摞了也没还我。

  那就让它们造福后人吧,以及,后会有期。

  春风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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