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醉尘芳,是个何等的地界?


不思那春风踏过了十余里的江南路,倒是莺侬燕也侬,直惹人醉的。此遭又逢了西域美姬至,叶家大小姐也好去凑这热闹——蹑白缎金丝一对履,左脚跨过了门槛儿,锦衣再随手一振,尽把英气抖落了来。


回纥舞娘是金发碧眼的模样,美目里秋波盈盈。裸着足,异域那调子一起,胡旋那姿态一踏,腕上踝上、珠儿铃儿随形作响;金银彩宝为饰,是将满空的星子,都尽给摘下嵌上了。


一舞毕了博来满堂彩,舞娘踩着碎碎小步去旁侧歇下。瞒不过叶大小姐眼尖——直看出那舞娘她是该早就识得的,交情还颇为不错,十尺开外便“月姬,月姬”地唤。舞娘也不拨弄腕上钏环了,循着声影儿应她:“嗳,嗳,叶公子?奴家在这儿呢。”


公子相称,向来能讨得叶大小姐欢欣,几步前去,褒词向来是不吝惜的:“月姬你啊,越来越漂亮了……刚听余娘说啊,这儿新到了位舞冠全唐的胡姬,本少想着就是你,不就过来了?这都一年多没见面了,可还记得本少呢?”


舞娘款款一笑,多添三分娇羞又极动人:“哎呀,舞冠全唐可不敢,谬赞了……奴家自是记得的,此次来扬州呀,还带了不少西域瓜果给公子尝尝鲜——话说,公子身后那位爷是……”


叶大小姐略略一寻思,随随便便脱口而出:“半路捡来的牛皮糖,不用管他。”


“二位爷随奴家来,奴家去备些吃食。”


郎将瞩着舞娘那金发,心中生疑,步下一滞。前些日子,师姐才打金陵飞鸽来书,草草几行字——


“你愣着干什么?”叶大小姐公子哥儿装扮,隔着纱帘呵他,“月姬都把吃食备好了,还快不来?”


只得快行三步跟上,那舞娘正忙活着持盘往桌几上端。郎将趁她自盘底抽手,一把擒上左手腕子,翻来便瞧那指掌处。舞娘一怔,赶忙蜷了手:“官,官爷这是……何意?”


“半月前。”张口便是开门见山,“你可是杀过数位天策将士?”


“奴家只是小小舞姬,以舞为生,怎会杀人……若是官爷有疑,大可擒了奴家送抵官衙……”


“某见过舞姬不少,只怕是姑娘这手——不仅仅是起舞之手,更是取命之手吧?”


“奴家生在西域,亦长在西域,幼时持双刀习武,于回纥女子中也是常事……官爷有所不知,奴家稍大些,便孤身一人离乡,初次东行,刀法也仅仅是作防身之用,不做杀人越货之事……”言语声音渐微,舞娘又垂了头去,话里都带上了哭腔抽搭,尽是委屈,“杀人越货之事,奴家知晓有一明教男子,手段凶残奇诡,同奴家一般生着金发……只是,只是奴家也不知此人何处啊!若不是此人杀害奴家亲人,奴家怎能……怎能一人背井离乡……”


叶家的大小姐虽也是打小习武的,轻重二剑,行开山居问水,使得也自是挟雷带风。可打小都是爹娘兄长哄着,丫鬟下人侍着,哪里见过郎将这般的口上架势,直听得一愣一愣。又见月姬受了委屈,赶忙开口,一边责斥那郎将,一边慰抚那舞娘:“你好歹也是天策将士,对个弱女子怎么这样讲话,还不依不饶?月姬,好月姬,不跟他计较,不生他气,啊?他就是个粗人,不懂多少礼数——不哭了,啊?拿帕子擦擦……”


那回纥的舞娘怎能就是个简单人物?指节虎口处生的厚茧,哪处不言明这是个练家子?郎将思索了大半,端端撂下一句掷地都听来有声的“失陪”,转身翻帘,提枪夺门便出。


舞娘细细拿丝帕沾净了眼角泪花儿,又给叶大小姐递去一牙蜜瓜。“哎?这就走了?”大小姐舔了舔指尖上的汁子,转头又同舞娘念叨,“这人也真是够不识趣儿的,说要跟本少行一路,半路就跑不见人了。”


郎将是蹙眉而出的,策马行出数里之多,眉心都未能展开半分。前些日子,师姐打金陵飞鸽来书,讲师父被杀——一夜之间,诸多将士亦是未能逃过此劫。不速之客使的是双刀,手法诡异至极。夜太深,月也不明,辨不清男女,更别说面庞长相,遮掩严实了的。只那一头金发,倒是耀眼得很。


明教此人,该当是早有耳闻。之后又连收加急,有那点儿线索——说寻那刀客北寻也无踪迹,寻不得。之后又来,说那刀客南行去了,八九成是下了扬州。事态一僵,线索一断。至此落得个真假难辨,那舞娘所言亦是句句在理。虽说凭空擒人确乎不妥,可多留一日,就是一日的祸端。

你可能感兴趣的:(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