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随笔


本来想写一篇谈读书的文章,但想到自古谈某一艺业者,必是对此道深入钻研且有独到见解之人。古人之谈治国者必有经略之才,钱钟书才华横溢学贯中西,才学兼并方有《谈艺录》。我一个黄口小儿无知末学,妄谈读书岂不是被人耻笑。况且读有方法之说,书有门类之别,所涉之多,所含之广,浩渺无穷,又岂是我能说得清的?

我生于山西农村,自幼家贫,祖上三代没有一个小学毕业的,五服之内不见一个舞文弄墨的,最终我以高三辍学荣登全家学历榜首。一如勤俭,纯朴一样,辍学俨然成了家传之风,旧书籍则往往被当做废纸变卖,并不因有字而贵。家中既无读书之风气亦无读书之条件。我不是贪图富贵之人,但却常自叹未能生于富庶尚学之家,幼时没有可供我阅读的书籍,但谁又能知道我生于富人家庭就一定会好读书呢?

诸君可曾听闻人有厚人薄人之分?读小学的时候班级中偶尔会有童话寓言之类的书籍在同学之间传阅,而即便是这种书籍也常常受到老师的阻挠,他们将这类书籍统称为“闲书”。既然有“闲书”,那想必也一定有“忙书”。将书之分闲忙犹如将人之分薄厚。人无厚薄,书无忙闲。凡印刷出版装订成册之书皆可读。如上诸般情况,导致我小学所读之书甚少,能记起的便只有小学生作文。

初中时诸如《男生女生》之类的青少年杂志成为时髦读物,其中文章多涉及初恋友情,基调或轻松明快或婉约忧郁。那个年纪的学生对于这种文章有着与生俱来的摄取欲望,时尚唯美渴望而不可及的爱情让我们如被食物刺激的雏鸟伸颈引喙争相夺取。寄宿制的初中里,这种杂志像细雨一样滋润着少年们荒芜的精神世界。除此之外,各种基本书籍如四大名著也在初中才读,对于文学的接触比发育还要晚。青春期的骨骼迅速拔节生长,阅读量却没有随饭量一起增加,精神跟胃一样空虚。而文学似乎比青春期的姑娘还要羞涩,藏于深闺之中,使无知的我不能一睹芳容。对于心仪的姑娘尚可大起胆来表白,但对于文学不读书便真的无计可施了。

高中时,少年作家郭敬明韩寒风头正盛。庆山(当时还叫安妮宝贝)也颇有人气。三人的书各有风格,郭敬明忧伤华丽,韩寒幽默辛辣,庆山明艳诡异。彼时正是各种网络小说玄幻修真穿越在校园里大型其道的时候。往往数百万字的修真小说用“主角牛x”四个字就能概括。记得那时寝室里有个胖子,有书神之称号,读玄幻修真废寝忘食,一目十行,手不释卷。我总觉得有一天他会因读修真小说而日渐消瘦,结果同寝室一年后,胖子的体重和眼镜度数都增加了。而那时候我独捧一本韩寒的书,觉得自己鹤立鸡群,颇高雅脱俗,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初窥文学之真谛,却不想内心已为浮夸之气所侵,对所有辞藻不够华丽的文章嗤之以鼻。我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在一篇作文中写下了:白色纸张上大片大片黑色的华美文字,如同雪地里大片大片的荒芜。的句子,并引以为自豪,觉得自己颇有文才。

高中辍学后,我在太原一家电子厂里做了流水线工人。工厂周边有一些卖盗版书的书摊,纸张印刷粗劣,价格低廉。我时常光顾,并不以为耻,我像个窃贼一样用不合法的手段窃取了众多作家的作品。包括王小波,张爱玲,饶雪漫……那时候是我最惬意的两年,除了工作读书再无别的事情可做。曾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无书可读,众家文章能入我法眼者甚少,自我设限满足于坐井观天。辍学,离家,工作,我实现了身体和财务上的相对自由,但心却陷入囹圄之中。

后来又通过手机电子书阅读了其他的一些书籍,包括沈从文,钱钟书,陈忠实,路遥,余华,金庸,汪曾祺,贾平凹,刘亮程,苏童,严歌苓……我读他们的书甚至一分钱都不曾花,我成了个吝啬的文字小偷。我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小聪明随之却如坠冰窟,瑟瑟发抖。我越读越心惊,越读越气馁,方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惊叹于名家笔力之浩荡,羞愧于自身见识之狭隘,感慨于文字魅力之无穷。得悟文字之用不拘一格,雅驯俗俚尽能入文,芥子须弥皆可成章。读书亦不能囿于成见,行不远不见天下之大,读不博不知百家之长。百川汇集方有汪洋之无边,众星云集才成星空之浩瀚。

那时候我有个梦想,就是开一家书店,不求赚钱,能糊口便可。我就坐在书店里,对着桌上的书本消磨掉一生的时光。和煦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将窗外斑驳的树形投在我的身上,我看见光线里微尘飘浮,无迹可循,感悟流年似水。我合上书本,抬起头,面容已经苍老,头发已经花白。

此后有两年,我未曾读过一本书。我在从前的文章里称那是浑浑噩噩的两年,我被世俗的泥淖绊住了脚,苦苦挣扎不得前行,迷失彷徨。

去年我到了上海金山,因住所距离上海金山图书馆不远。某个周末,我人生第一次进图书馆,我甚至不知道图书馆的借书规则。只是找了一本书坐在馆中看到临近闭馆。馆中寂静无声,所有与读书无关的事情都会显得格格不入,身心前所未有的满足,这便是我少年时渴望得到的优越环境,而我已不复少年。

最近一个多月,受于疫情的影响。我呆在家里足不出户,不修边幅,整天整天的时间躺在床上或者坐在电脑前看书,依旧是看着不花钱的电子书。每至会意之处或抚掌而笑或黯然神伤,如痴如狂。春光正好,房间没有阳台,但幸而窗户是朝南的,窗外一条并不算喧嚣的马路,路上行人车辆本就寥寥,这个时期更觉冷清。

曾听人说:如果你不知道读哪些作家的书,那就先从过世的作家读起。对此我深感认同。作者已逝,作品不朽。百年之后仍在流传的,都是经过时间和潮流检验过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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